宋小抱著一摞公文回到自已的小樓，到了關押張忠的房間，只見房中一燈如豆，燈影搖曳，張忠已合在床上睡下了，三班流倒換班記錄的師爺也累的蜷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宋小忙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將那摞公文放在了書案上。

的手不小心到了斜擱在硯臺上的一枝筆，筆滾到地上，竹制的筆桿和地板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宋小連忙彎腰撿起，不料這聲音已驚醒了床上酣睡正濃的張忠。

張忠蓬頭垢發，兩眼通紅，顯是睡眠不好，不料一見原本空空的桌上又出現兩摞公文，頓時雙眼一睜、神一振，臉上涌現出一種異樣的神彩，咯咯怪笑幾聲道：“很好，又有告我的啦？嘿嘿嘿嘿..........！”

反腐斗士張忠先生一掀棉被，蹭地一下跳到地上，風風火火地跑過來，抱起那摞公文回到自已那張圓桌旁坐下，然后麻利地挑亮了油燈，斟上一杯茶，神抖擻地拍著桌子吼道：“起來、起來，不要睡了，趕快醒醒，開始記錄啦！”

兩個師爺被吵醒了，一見這瘋子開心的象過大年似的，只好無奈地嘆了口氣，拿起一枝筆，攤開紙張有氣無力地道：“嗯，張公公請說吧，咱們..........記著呢！”

張忠趾高氣揚，象只斗似的狠瞪了他們一眼，斥道：“混賬，神著點兒，記錯了怎麼辦？”

然后他蘸蘸唾沫，翻開一份公文，很敬業地看了一會兒，就抑揚頓挫地說道：“霸州通判齊龍禹，曾經收賄賂，枉縱殺人兇手。殺人兇手魚藏，現在是咱家手下的一個員役，所以此事咱家一清二楚，此人原是霸州府一個無賴，與人..........”。

張忠臉上那種病態的，讓宋小不自地打了個冷戰，略帶憐憫地搖搖頭，轉悄悄下了樓，到了中堂正屋。

楊凌坐在中堂外書房一張紅木躺椅上，膝上蓋了一條金絨的薄毯，雙目微闔，似乎正在午睡。宋小見狀正轉離去，楊凌忽地說道：“什麼事？”

“大人沒睡？”宋小轉回來。

“嗯，正在想些事，坐吧”，楊凌張開眼睛，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微笑道：“本來是在想事，你若不來，一會兒就真要睡著了。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宋小在一旁椅上坐了，輕輕嘆了口氣：“就是方才看到了張忠，然后..........就忍不住想來看看大人你”。

“嗯？”楊凌好奇地眨了眨眼。

宋小苦笑道：“真是惡人還須惡來磨，他被大人整治的..........已經快瘋啦，現在一見到有告他的文狀就興高采烈，他..........唉！”

楊凌淡淡一笑：“同心泛濫了？他的罪行之多之重，馨竹難書。遠的不說，想想你親眼看到的那一家四口吧，正月十五上了吊啊..........”。

楊凌閉上了眼睛：“他罪無可赦，有什麼值得同的？不過也沒有人想瘋他，張忠如今心魔已生，既想人，又想自罷了。”

宋小嘆道：“卑職知道，卑職也不是同他，只是有所罷了。這個人，前幾日還威風八面、不可一世呢，記得大人設計請四妖僧上門弘法時，張忠邀登門，本地員對他的結還畏懼，比對大人你還多著幾分呢，誰知道幾天的功夫就了今天這般模樣，大人的手段好..........好厲害！”

楊凌呵呵一笑，悠起搖椅來：“想說我毒辣就直說好了，使用非常手段，我也是沒有辦法。張忠在此苦心經營多年，黨羽眾多，員們皆相維護，難尋確證。如果想用正兒八經的辦法查他，我就是坐鎮霸州，也不知查到猴年馬月才能查的明白呢”。

宋小道：“現在好辦啦，張忠‘死了’，而且是被民打死的，這一來霸州員全都牽扯在，要負責任的，如果把一切罪責歸于張忠，是他迫百姓起而反抗，則所有問題迎刃而解了。

大人設下了這座八卦陣，獨留一道生門，著霸州員往里鉆，偏偏‘死掉’的張忠，就躲在這道生門里鬧鬼，呵呵，也算是惡有惡報啦。大人準備什麼時候手捕人？”

楊凌搖搖頭道：“我方才想的正是這件事。差不多該起網了，不過這網眼該多大，是大魚小魚蝦米王八一鍋端，還是留下點小魚小蝦？要留的話留到什麼程度，留多，頗費思量啊”。

宋小烏溜溜的眼珠一轉，詫異地道：“為什麼還要留下一些？這些禍害應該統統剿除，那才大快人心，大人捕了那麼多大魚不怕，反而不忍對那些小魚小蝦手了？”

楊凌笑道：“不是不忍，而是不能。小，你雖是一族頭人，還是太單純了些，快意恩仇、黑白分明，是不適宜于場的，對百姓也沒有絕對的好。水至清則無魚，那是至理明言吶。”

他又閉上眼睛，輕輕搖著椅子道：“霸州全境沒有一個悉民、民政的員能行麼？霸州境各級衙司的差可都是舊人啊。再者，新的員從哪兒來，就能保證他們個個清廉，個個能干麼？

從現在已經調查清楚的況看，霸州的吏貪腐風，但是其中有些員是隨波逐流，別人貪我也貪。如果煞住整個霸州的不良風氣，再設立清廉些的巡查使，法紀威懾與察緝監督之下，這部分員就不敢再貪念。

還有些人是因整個霸州風氣如此，又沒了什麼約束，僅憑心中道德不能約束自已，甚至要保清廉還會到排，下場會象華推那樣，這才跟著一起趟混水。這些兒也可以放過。要不然怎麼辦？霸州大大小小的兒全都除掉，破而后立？

那麼百姓們就得先經歷一番破的痛苦，除非推翻舊朝，建立新政的年代，這種激烈手段是本不適用的。要知道，我們是保大明江山，不是毀大明江山，大殺大伐的是很痛快，但是害卻遠大于利，尤其是......民心。霸州的全抓了，朝廷在天下百姓眼中是個什麼印象？

百姓不會為之振，而是以一及百，必然猜疑天下的員統統如此，對朝廷信心盡喪，所以..........罪大惡極者一定要嚴懲，隨波逐流者卻要區別對待，外松而，這火候不好掌握呀。”

楊凌靜了靜又道：“一年之計在于春。馬上開春了，農耕、馬政、商賈、貨運等等都得盡快運行起來，否則這些事陷于停頓，我們清除了腐敗吏，除了引來一片好聲，對于百姓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此外，還有這些員被捕后如何治的問題，押去京城三法司治，必定曠日持久，這些員一旦惡跡敗，互相攀咬，牽連無窮，輾轉拖累，了無止境。再者把他們抓去京中審問，還要調查取證，吏信使不斷往返兩地，不但滋擾地方，而且會弄得各驚慌，傳說紛紜，這樣對安地方也不利。所以我準備向皇上進言，就地、從快、從簡理，以便盡快平息民心和政局“。

宋小一雙柳眉彎了起來：“唉，還是打打殺殺的痛快，大人只是說給我聽，我就頭疼的厲害，這些事牽涉太多了，這里也顧忌，哪里也擔心，聽的悶”。

楊凌哈地一聲笑了出來：“引火燒，虱子是凈了，可是渾的皮也傷了。你以為憑著一腔熱，把貪殺個干凈，就算是為百姓做了好事了麼？后續要理的事多著呢。要給人挖毒瘡，金瘡藥你得備好吧？繃帶你得備好吧，否則不挖瘡人家還能活，讓你一刀把瘡剜出來，瘡是沒了，人也完了。

這些事都是溫不得、火不得，使不得謀詭計的。國家大政、百姓生計，牽扯到蕓蕓眾生的切利益，非同于武力相爭，必須用中正平和的手段、正大明的方法，踏踏實實地去作，才能真正行之有效。”

楊凌想了想道：“回頭把華推請來，他是本地員，為清廉，又悉此地大小員，這些卷宗讓他幫我厘清，懲判的角度、深度，我也想聽聽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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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彬滿面春風地進了張府，張茂忙暢笑迎出，與他把臂廳，笑道：“表弟，可有日子沒來了”。

江彬剛剛去了王智府上，王智婿以謀逆罪被斬首，嚇得這個訟安分了許多，接了兒回家后，這幾天都不怎麼敢出門，一見霸州游擊登門，他還以為朝廷反悔，頓時嚇的臉蒼白。

直到江彬摞下四禮，直言不諱要納他的兒為妾，王智這才轉驚為喜，兒不但嫁過了人，而且還是反逆屬，這輩子算是完了。如今被堂堂的游擊將軍看上，能給他做個侍妾，攀上這門親戚，那是求之不得呀，王智二話不說，一口便簽應下來。

兩人商量好了迎聘過門的日子，江彬便轉到了張茂這兒。他笑嘻嘻地道：“剛剛接手軍隊，公務比較忙嘛。大哥，今天兄弟來，可是有事相求啊”。

張茂哈哈一笑，說道：“見外了不是，咱們是什麼人？有話盡管說，只要大哥幫得上你”。

江彬在豪奢華麗的大廳中坐下，狠盯了一眼那個送茶上來的小丫環一眼，十二三歲年紀，玲瓏，妝玉琢，雖不及王滿堂的妖嬈，卻別一清新氣息。表哥府上一個奉茶的丫環都是人兒呀。

江彬艷羨地舒了口氣，往椅背上一靠，翹起二郎道：“大哥，兄弟也二十好幾的人了，可還沒娶老婆呢，前兩天相中一戶人家，嫁過人的，不過那模樣兒，兄弟看著合胃口，今天去和老子商量好了，要納為妾，你知道，我住在兵營當中，不能有人的，得在城里安個家不是，可我剛到霸州，另外有了錢就順手花了，也沒個積蓄..........”。

“喔，原來是這事兒呀，沒什麼大不了的”，張茂不以為然地道：“我這宅子數百幢房子，不過你要是想圖個自在，哥哥再給你在城里買一幢。”

江彬大喜，嘿嘿笑道：“那就..........多謝大哥了，弄個單門獨院兒的地方就行，反正我也不能整天在家里待著”。

張茂道：“那哪兒呀？，你是我張茂的兄弟，又是堂堂霸州游擊，還能寒酸了不？霸州大地主王聽霜正要賣宅子呢，我把它買下來，你是霸州游擊，將來要在這兒娶妻生子的，就當大哥提前送給你的婚禮了”。

江彬提起茶蓋正要喝茶，這一聽喜出外，忙道：“表哥，你..........好大的手筆，偌大的宅子，兄弟之有愧啊！”

張茂一則家財億萬，不在乎這點錢，而且他為人豪爽仗義，自家表弟他也沒什麼不舍得的，再則這個表弟又是霸州游擊，單從場上那也是要結的人，豈有小氣的道理，要送當然就要送件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禮。

張茂呵呵一笑道：“無妨無妨，王聽霜是父親那輩子發了橫財，了暴發戶，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土財主，家里雖然高樓大院兒的，也忒俗了些。回頭我買下來，你且先去住著，等天氣暖了，再著人給你重新修繕設計一下”。

江彬深為激，忙放下杯了，抱拳道：“多謝大哥了，那王財主的宅院在什麼地方？”

張茂笑道：“不遠不遠，隔著前邊富貴大街，東巷里最大的那一幢便是”。

江彬恍然道：“啊！大哥是說那個王現眼啊，呵呵，軍中諸將為小弟接風洗塵，就是在東巷酒樓擺的宴，右山墻的窗戶一開，下邊就是王家大院兒，嚯，那棟宅院不小，雖比不上大哥這兒，在霸州城也是數一數二的了”。

“王現眼？”張茂雖是本地人，而且是個大盜，不過霸州城的富紳他卻不能打主意，所以也不怎麼關注王家的事，這綽號還是頭回聽說。

江彬笑地道：“是啊，小弟是聽軍中袍澤說起過的。王員外沒什麼見識，卻喜歡附庸風雅。這土老財大前年進了趟京，卻大大地現了眼，這事兒市井間盡人皆知啊。

這廝聽說男風是達貴人才玩的玩意兒，就專門去了趟相公堂子，想試試當達貴人的滋味，結果被一個牽羊的扮作嫖客和他板，明明一百兩就可以睡一宿的，他包了個相公卻足足花了三千兩。

王員外上了炕卻心疼起錢來，越想越覺的不值，在霸州嫖個窯姐兒才二十兩，京師的兔子咋這麼貴呢？他心有不甘，便一邊送一邊罵：‘一十兩，二十兩，這他娘的三十兩。你是鑲金地？嵌銀地？六十七十八十兩，憑啥你值三千兩？一百一、一百二，爺爺我心里冤得慌..........”

江彬翹著二郎，一邊說，一邊用蓋碗兒敲著杯沿兒：“當里個當，當啷里個當”，廳下侍候的四個貌侍漲紅了臉蛋，紛紛偏過頭去捂住了吃吃地笑。

江彬卻忽地住了，看了張茂一眼，收了笑容問道：“大哥，有什麼心事嗎？笑的這般勉強，可不象你的作派”。

張茂確實有心事，張忠死了，了一座大靠山，以后行事諸多不便。還有那位河間府的袁參將，那人和他打過照面，是認得他相貌的，張忠一死，他會不會又來生事？

雖說時過境遷，所有證據都已經沒了，那位參將是捕盜的兒，不能又當證人又當兵，就是來了也奈何不了自已，可是這事一旦張揚開，引起別人注意，以后這生意就沒法干了。自已是暗盜，不是山賊，份敗還如何作案？

遷地為宜的話，在此地苦心經營多年的人網、關系網怎麼辦？這麼大一份家業那是說搬就搬的嗎？張茂存著心思，想攜帶一筆重金，去河間府再活一下，最好把袁參將的事徹底下來，霸州這兒不管誰當，自已有的是錢，還可以慢慢往。

他心里思索著，漸漸就有點神思不屬，想不到江彬看似獷，竟被他瞧了出來。張茂一驚，忙道：“喔..........嗨！還不是為了張公公的事兒。你也知道，大哥做的生意雜，有時..........還運點違的東西、點稅賦，這些事，哪個豪門大戶不這麼干吶？

可是場上得有人罩著我才行啊，霸州誰最大，就是張忠了。為了通張忠，大哥可是花了大筆的金銀吶，他的胃口大，你也不是不知道，唉，可惜，年前剛還送了他兩箱金珠玉寶，現在他一死，飛蛋打啊”。

江彬一聽，逗的呵呵直笑，又想起足足兩箱子金珠玉寶，不免又有點心疼。大哥慷慨大方，自已納妾送了這麼一份大禮給自已，若不投桃報李可說不過去，國公爺雖說過嚴格保，不過張茂不是外人，那是自已的兄長，而且不是府中人，點消息給他，囑他保，也沒什麼大礙。

想到這里，江彬起，湊到張茂耳邊，詭地道：“大哥放心，張忠還沒死呢”。

“甚麼？”張茂這一驚，刷地一冷汗，兩只眼睛都突了出來。江彬一把捂住他的，左右瞧瞧，低嗓音道：“大哥，這可是一件大，你是我的親兄長，我才說與你聽，可萬萬張揚不得，這事兒是國公爺設的一計，張忠去固安時..........”。

張茂聽的臉一連數變。

江彬說罷又囑咐道：“他沒死，這賬就有得算，何況還有老弟我呢，等到張忠公開亮相的時候，我代大哥出面向國公爺討回你的財就是了。不過現在還不是公開的時候，大哥可千萬不要聲張。我說與你聽，讓你暫且安心也就是了”。

張茂連連點頭，滿面含笑道：“多謝兄弟，那麼大哥就..........放心了！”

說著話，他的虎目中悄然掠過一道令人戰栗的寒芒，附在他耳邊說話的江彬卻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