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徐年的視線緣故，湖邊亭外都跟著盯住了那兩名怯薛衛，以至于亭中懸佩賜金刀的那名魁梧漢子暴起發難，連坐在此人后的樊白奴都來不及流出半點驚懼表。

形勢變化，實在太快了。

而那一刀的氣勢又過于凌厲，就像草原上寒冬時節驟然而至的一場濃烈風雪。

亭外如有仙人施展了定。

從龍虎山下山再于清涼山上山的白蓮先生，依舊習慣笑瞇著眼睛向亭外，白煜手里還提著一杯喝了小半的綠蟻酒，白瓷杯中漣漪清淺。

微微前傾的楊慎杏楊虎臣父子，也將注意力都放在亭外那對年輕怯薛衛上，這對沙場猛將，真可謂虎視眈眈，更有一番沙場猛將獨有的威嚴。

而北莽青鸞郡主保持那腰肢直扭頭回的姿勢，傾斜的肩頭圓潤而人。

那名烹茶婢依然在低頭留心炭火，怕壞了那份火候，搖曳火映照在的清秀臉龐上，無形中為增添了幾分彩。

事實上，那名行兇的亭中怯薛衛從刀出鞘的悄無聲息，到一刀劈下之時仍是不顯鋒芒，所以這一刀本不該在臨近年輕藩王的頭顱時，瞬間綻放出那樣的雄渾氣勢。

就像兩軍對壘，騎軍對撞，自然是在鑿陣之前就已經是馬蹄如雷，怎會春風細雨一般？

可是這一刀，偏偏做到了。

因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即便是那位為清涼山看門人的大管事宋漁，負種種玄妙指玄神通的他天然知敏銳，也慢了一步才回過神，只見他立足之地濺起一陣細微塵土，這位也許是世間二品小宗師第一人的武道高手，就要掠起直撲亭中。

但是下一刻，不知為何宋漁重新落地生，形紋不，也不再理會亭那邊的況，森眼神在兩名年輕怯薛衛上緩緩游曳，如蛇看鼠。

這次私下會晤，照理說是作為地頭蛇的北涼方面，給這幾位“有事相求”的北莽人下馬威才對，比如演義小說里經常出現的擲杯為號，屏風后頭的數百刀斧手便會蜂擁而上，要麼就是在空地上架一口沸騰油鍋，主人擺出持筷狀。不料年輕藩王從頭到尾都和和氣氣，倒是北莽這邊率先發難。

這撥不過寥寥四人的北莽蠻子，明知自己面對之人是武評四大大宗師之一的徐年，在與北莽南朝還隔著那支北涼鐵騎的徐家地盤上，依舊悍然出手，僅憑這份氣魄膽識，就相當可歌可泣。

白蓮先生的視線依舊投向亭外，杯中酒，漣漪劇烈，輕輕嘆息一聲。

等到青鸞郡主再度回頭的時候，沒有看到人頭落地鮮四濺的場景。

只看到與自己擁有相同姓氏的那位北庭怯薛衛副統領，保持著舉刀劈下的姿勢，整個人充斥著力量氣息，就像一頭剛剛從云端呼嘯而下的雄鷹，雙爪猛然勾住木架子。

與之對比，是閑淡寫意的年輕藩王，右手雙指持杯，緩緩抬起，舉起酒杯后向微微一笑，普普通通，就像是兩位朋友之間的友善敬酒。

但是年輕藩王的左手，高高舉起，四指自然彎曲，唯有那食指，恰好抵住了那柄金桃皮刀鞘白虹刀的刀鋒。

這勢如破竹的一刀，在及年輕藩王的手指后，便無法繼續向前推進哪怕是纖毫距離。

也許能夠證明先前這一刀確實氣勢如虹，是年輕藩王邊那名煮茶婢向后飄拂的青。

微微漾起伏不定的青，宛如池塘里的蓮花。

揮出這生平最有武學真意的一刀后，勇武冠絕草原怯薛衛的這名副統領，臉灰白，眼神絕，微微抖。

徐年擋住北莽皇室賜寶刀的那手指，輕輕一晃，這柄出鞘的金桃皮鞘白虹刀手而出，砰一聲，迅猛釘湖邊亭的一梁柱上。

這名心懷死志卻也自認功機會極大的怯薛衛高手，顧不得年輕藩王聽不聽得懂北莽言語，聲道：“你不是已經被拓跋菩薩功重傷了嗎？之后在懷關，你又跟陳芝豹打了一場，為何此時半點傷勢都沒有？！”

樊白奴雙手死死握拳擱在上，白皙如雪的上出現一條條清晰青筋，抬頭怒斥道：“耶律蒼狼！你瘋了？！為何要擅自刺殺北涼王？！”

這名形魁梧的怯薛衛失魂落魄，對郡主近乎氣急敗壞的高聲訓斥，始終置若罔聞，喃喃自語著“這不可能”，一遍遍重復。

他這一刀，自信一步過了天象境界的門檻，如果是對上位于武道巔峰時期的徐年，當然如同貽笑大方的兒戲之舉，可諜報上清清楚楚顯示當下的年輕藩王，慘淡境即便不能說是命懸一線，可那份天人魄幾乎支離破碎，純粹就而言，別說鑄就不敗金的佛門大金剛，恐怕連尋常躋指玄境界的江湖武人還不如，就像那些走了登天捷徑的道門真人，看似玄通層出不窮，其實在武道一途步步腳踏實地的純粹武夫面前，不堪一擊。

在這位怯薛衛副統領行跡敗后，亭子外其中一名年輕怯薛衛終于按耐不住那份心中那份煎熬，頓時眼眶通紅，怒吼一聲，隨后他明目張膽地拔刀，非但沒有氣勢可言，反而給人一種悲涼覺。

只是不等年輕北莽死士向前踏出四五步，就被形掠去的宋漁從側面一腳狠狠踹在腰間。

當場斃命的尸橫飛出去，竟然給旁觀者一種柳絮飄的畫面。

接下來在場眾人不約而同地向那位僅剩怯薛衛。

宋漁的眼神冷，楊慎杏楊虎臣父子的眼神凌冽，讀書讀壞了眼睛的白蓮先生，仿佛是自知之明，干脆就沒有徒勞地向亭外，而是放下空酒杯，笑向那位驚麋鹿一般的煮茶婢，像是要向討一杯茶喝喝。

年輕怯薛衛一臉哭無淚的可憐模樣。

異象橫生。

依舊不在亭外，而在亭，就在距離年輕藩王極近的咫尺之間。

徐年后仰，堪堪躲過一記狠辣至極的手刀。

那條出蜀繡袖口一截的胳膊，纖細而漂亮，充滿象牙的圓潤澤，只是當手掌為刀，則是殺機重重。

若是被這一記看似沒有煙火氣的手刀中脖子，相信不比被那柄白虹刀劈開頭顱來得更加輕巧愜意。

一臉茫然的青鸞郡主怔怔看到那名與人無害的煮茶婢，角噙著淡淡笑意，婉約眉眼間的余韻，甚至還殘留著先前遭遇變故后刻意偽裝出來的淡淡驚懼。

手腕一擰。

手刀橫抹向年輕藩王的嚨。

下一刻，徐年雙手握住了兩條胳膊，同時擋住了兩記手刀。

一記手刀來自份神的煮茶婢。

而另外一條胳膊的主人，恐怕連對清涼山知知底的宋漁都沒有想到。

北莽郡主瞪大眼睛，忍不住一臉匪夷所思，不知何時自己邊站著一名，一腳踩在幾案上，而的手刀距離側而坐婢的太，大概真的只有一線之隔。

徐年沒有去看暗藏殺機的煮茶婢，而是仰起頭，對那位材還帶著稚氣的小姑娘無奈笑道：“當著這麼多貴客，你來一手濺四方的畫面，不妥吧？”

皮笑不笑地呵了一聲，收回手，形倒掠，然后躍起，一只手抓住湖邊亭的屋檐，一個輕盈翻后便消失不見。

徐年這才轉頭對那名婢說道：“你跟公主墳那位小念頭半面妝，是什麼關系？”

這位其實相貌很耐看的年輕婢，眼神依舊溫溫婉婉，沒有半點尋常江湖殺手的那種鷙暴戾，視線偏轉，看到年輕藩王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五指指尖，滲出一滴滴漆黑如墨的鮮。

重新揚起尖尖的下，又看到年輕藩王眉間，泛起一枚紫金印痕，如仙人開天眼。

用聽上去最地道醇正的江南道糯嗓音輕輕笑道：“王爺好手段。”

徐年一笑置之。

角滲出與徐年指尖同樣漆黑的，臉龐上帶著如釋重負的神采，緩緩閉上眼睛。

徐年松開的手臂后，扶住的肩頭，讓側趴在那張黃花梨幾案上。

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鬟，懶睡去。

徐年頂替這名煮茶婢，給白煜遞去一杯香氣縈繞的春神湖茶。

白蓮先生接過茶杯，又是一聲嘆息，一飲而盡，喝茶如喝酒。

怯薛衛副統領冷眼旁觀這一切，極有可能真實份是公主墳死士的婢出手之時，他始終沒有火中取栗的心思。

此時他一臉豪氣笑意，絕無跪地求饒的跡象，朗聲道：“王爺，我這條命，是你親自拿去還是讓人代勞？”

徐年手擺出一個請坐的手勢，用帶有姑塞州彩的北莽腔笑道：“本王這回是真的奇怪了，你耶律蒼狼所在的家族，一向以耶律姓氏正統自居，與耶律虹材耶律東床這對爺孫的家族，不是向來互相視為仇寇嗎？你們恨那三朝顧命的耶律虹材辜負了先帝，而且你這次既然能夠坐在這里，分明算是你們北莽太子殿下的心腹，為何這次會幫著他們轉頭捅太子一刀？”

臉晴不定的耶律蒼狼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坐下，疑道：“王爺為何會認為我與耶律虹材他們結盟？刺殺王爺一事，出自北莽太子殿下，難道不是更加合合理？”

徐年答非所問道：“你在今日拔刀出鞘前，是不是最有兩年時間不曾出刀了？”

耶律蒼狼點了點頭。

徐年角翹起，“而且本王還知道這種重意不重力的偏門練刀法子，肯定是拓跋春隼告訴你的。”

耶律蒼狼微微張開，顯而易見，又被這位能掐會算的年輕藩王說中了。

徐年笑著解釋道：“當年本王游歷離江湖的時候，經常當算命先生，可不是次次都坑蒙拐騙。”

耶律蒼狼角搐。

徐年舉杯小嘬了一口綠蟻酒，瞇起那雙丹眸子，愈顯狹長，笑問道：“不信？”

這位在草原上威名赫赫的怯薛衛副統領沒有說話，將信將疑。

徐年哈哈大笑，手指了指自己，“其實很簡單，你這種刀法的老祖宗，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也許無人留意到，若是說起對于天下大勢于事無補的江湖事，這位年輕藩王，似乎會隨心所很多。

耶律蒼狼啞然失笑，原來如此。

他所在家族與軍神拓跋菩薩親近，在草原上下眾人皆知，尤其是他跟拓跋春隼更是結為異姓兄弟。

耶律蒼狼重重呼出一口氣，笑問道：“王爺還沒有告訴我，如何知曉我此次南下其實是耶律東床的意思？”

徐年一本正經道：“本王也是現在才知曉。”

耶律蒼狼神一滯，憋屈得滿腔氣翻涌。

耶律蒼狼突然笑了笑，拱手抱拳沉聲道：“這次冒然行刺王爺，與耶律東床無關，只是在下遠在草原便十分仰慕王爺當世第一人的名聲，實在忍不住才會斗膽出刀，原本那一刀是用于明年初那場怯薛

衛大統領位置之爭，所以還王爺海涵！相信王爺理解我這種武癡的想法，如果因為這件小事，讓兩位王爺有了誤會，耽擱了兩位王爺分食天下的宏圖霸業，耶律蒼狼萬死難辭其咎！”

徐年眼神玩味，就在耶律蒼狼又要本能去思索年輕藩王其中深意的時候，這名魁梧漢子突然艱難轉過頭，看向那個在他眼中無足輕重的子。

什麼樊白奴，什麼北莽馬上鼓第一手，原本只要他做了這樁生意，世上就再無青鸞郡主了，只會為自己床上的一件玩。

難道那個窩囊廢的太子殿下，有膽子說個不字？

真惹惱了他耶律蒼狼，等到將來北莽朝堂翻天覆地以后，連那位在棋劍樂府以“寒姑”奪魁兩字詞牌名的太子妃，也一并搶了收囊中！

只是這一刻，怯薛衛副統領耶律蒼狼，分明已是將死之人，一柄匕首刺了他的壯脖子。

而那位雙手握住匕首的北莽郡主，一擊得手后，迅猛拔出。

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耶律蒼狼一手使勁捂住鮮泉涌的脖子，一手抖指向這個比自己還要更加心狠手辣的同姓子。

樊白奴輕輕放下匕首，本不去看耶律蒼狼，凝視著幾案對面的年輕藩王，“王爺，現在你我可以繼續原先的話題了！我依舊為太子殿下與王爺做那筆買賣，而且現在，王爺似乎也沒有其它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