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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第四百零九章風過無聲,馬蹄將至

白煜突然到一陣無緣無故生起的清風從側面拂來,未見其面先聞其聲,嗓音清冷,如一場隆冬大雪,“武當山的玉柱心法不好說,龍虎山的《抱樸歌》也拿得出手?徽山末流客卿都不屑一顧。”

白煜使勁去,看到一張略顯模糊的臉龐,但是那抹刺眼的鮮艷紫,確認無誤。

白煜頓時苦笑,噤若寒蟬。

白蓮先生很害怕誰,比如徐年他就全然不懼,因為這位年輕藩王看似驕橫無比,其實面對愿意講道理的人,最講道理。

但是白煜也清楚,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的確會有那麼一小撮人,完完全全,不喜歡講道理。

恰好,白煜邊這位子,恰巧就屬于這一小撮人里頭,最不講理的那個。

每次書信往來,在道家第一天福地地肺山結茅居的龍虎山當代掌教趙凝神,必定會在信上訴苦,徽山那位姓軒轅的年輕子是何等驕縱跋扈,何其無理無禮。能夠讓趙凝神這麼一個好說話的道士如此點評,徽山紫也算是天字號不講理的人了。徽山大雪坪聲勢大漲之后,一不準龍虎山香客在初一十五兩天上山燒香,二不準一切龍虎山姓趙的道士靠近徽山方圓十里,三不準任何天師府黃紫道士進的視野!除了這三不準,還讓人大搖大擺從龍虎山移植走十數株最也有三百年樹齡的古樹,其中桂樹有四,古柏有三,事后不忘讓人丟下一袋子碎銀,撐死了不到十兩銀子!若是不順或是百無聊賴之時,甚至還會莫名其妙地就往龍虎山丟擲一些大件,雖說未曾傷人,可是隔三岔五就會有龐然大從頭頂掠過,然后砸出一個大坑,修道之人,在山上求個清凈,誰吃得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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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白煜更心知肚明,趙凝神這位至好友的訴苦,真正最苦,卻是龍虎山年輕掌教自己心深的那份拖泥帶水。

相思早已起,卻無落腳

修道之人,手有慧劍,易斬。可惜有人不愿斬。

龍虎山天師府距離徽山大雪坪,太近。

唯有地肺山,不遠不近,可不可即,正好。

福運深厚且公認自古風的趙凝神,為何偏偏對新涼王針尖麥芒,難道僅僅因為上一輩的恩怨?僅僅是當年人屠徐驍率軍馬踏龍虎?當然不是。

此時白煜一想到地肺山那名年輕掌教的悲苦無依,難免有些戚戚然,猶豫片刻,向這名子,終于忍不住直白說道:“軒轅盟主,你可知趙凝神……”

軒轅青鋒神漠然,打斷白蓮先生的話語,冷笑道:“你是想說他喜歡我?我很早就知道,勞煩白蓮先生捎句話給這個躲在地肺山的家伙,讓他有本事當面來跟我說,然后我會讓他知道后悔二字怎麼寫。”

跟那位龍虎山掌教過節很大的年輕藩王,毫不掩飾自己的一臉老神在在,估計要是面前擺了張書案的話,他就要當場拍案絕了。

白煜扶額無言。

今天這一茬,白蓮先生是打死都不敢在信上對趙凝神坦言了。

軒轅青鋒皺眉問道:“你一個小刺史大大咧咧與一位藩王并肩而立,當真合適?”

興許是一降一

白煜深呼吸一口氣,轉離去,唉聲嘆氣,約莫是慨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子猛如虎吧。

年轉過向那位正坐在屋脊邊緣雙一翹一翹的,朝眉弄眼打啞語。

呵呵姑娘只是呵呵一笑,比起徐年之前對趙凝神的幸災樂禍,顯然更加幸災樂禍。

年知道那個心眼不大的小泥人,有三座說不高不高說不矮也不矮的門檻,這輩子都甭想越過,一座與公主為難公主有關,只在先前徐年在武當山辛辛苦苦幫賺了那麼多銅錢,已經稍稍放下。一座是與某個“扶墻而出”的典故有關,泄天機的王祭酒已經吃過苦頭,年輕藩王那段時日只要手頭無事,就拉著管不著的老家伙下棋,殺得對方丟盔棄甲,殺得老先生差點看到棋墩棋盒就要吐。第三座門檻則與搬書和送書有關,這些年小泥人一直覺得世上最難熬的事,就是如同搬山一般的搬書!但是某人竟然給徽山大雪坪送去了一大箱一大箱的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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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軒轅青鋒以長虹貫日之姿闖拒北城藩邸,其實徐年已經認命,想必姜泥早已被驚,當下沒有見到飛劍殺人已算不幸中的萬幸,徐年試圖收買賈嘉佳,不過是垂死掙扎而已。

軒轅青鋒對此視而不見,始終傲立于石階頂部,當然知道這座藩邸之,有個名姜泥的西楚子。

輕聲問道:“你說姓溫的如今如何了?”

年愣了一下,沉默片刻,“偶爾會想,不敢多想。”

又說道:“以后有機會,我們三人一起聚聚?當年我親手揍他揍得不夠狠,憾的。”

年咧笑道:“行,不過事先說好,到時候我肯定攔著你。”

微微瞇起眼眸,輕輕揚起下聲笑道:“打輸打贏且不管,都要姓溫的小氣鬼請我們喝酒,狠狠宰他一頓。”

年點頭道:“這件事,我絕不攔著!”

軒轅青鋒環顧四周,“我隨便找個地兒住下,什麼時候想回中原了,也不用送行,估計到時候你也顧不上。等我回去,先幫你找姓溫的,江湖再大,但畢竟都是我的嘛。”

年輕聲道:“謝了。”

軒轅青鋒一笑置之,消逝不見。來去無蹤,如鴻雁踏雪泥。

形出現在拒北城北墻之下,緩緩而行。

愿天下有人終眷屬。

對另一名子說過,此言最可恨。

不曾說,此言亦是最可期。

————

年默然站在原地,回神之后,發現廣場上那些人都向自己,神各異,就連劍道宗師柴青山都在跟武當真人俞興瑞竊竊私語,眼神尤為晦玩味。

年對此自然無可奈何,更不想多做解釋,無異于此地無銀三百兩。

當徐年來到二堂前院,看到副節度使楊慎杏站在一名白眉白發白的獨臂老人旁,頗為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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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瞥了眼那位比掛像上道教神仙還要仙風道骨的老家伙,也很苦惱,“隋斜谷,上次在清涼山,已經讓你一口氣吃掉‘萬壑雷’在三柄名劍,這座拒北城就算掀個底朝天,也肯定沒有合你老人家胃口的好劍,當我求你,別整幺蛾子了。”

兩縷雪白長眉幾乎垂膝的吃劍老祖宗扯了扯角,冷笑道:“你小子豈會不知老夫垂涎聽‘扶乩’‘蜀道’二劍已久?老夫此次北行,打算跟你做筆買賣,老夫在關外幫你殺敵兩千騎北莽蠻子,至兩千騎,你將扶乩蜀道兩劍送給老夫,如何?”

年斷然拒絕道:“我早就說過,那兩柄劍,我二姐很小就鐘,甚至不舍得帶出聽閣懸佩,這才會帶著那柄紅螭去往上學宮游歷求學,退一萬步說,就算我愿意拿出雙劍換,可我敢嗎?”

隋斜谷譏諷道:“確實,再借你徐年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年走近后低聲道:“扶乩蜀道兩劍雖說都在天下十大名劍行列,可中原那邊不是還有其余那八柄嘛,回頭我給你弄來不遜這兩把劍的,如何?”

隋斜谷嗤笑道:“你小子活不活過得今年秋末還兩說,哪來的底氣幫老夫從中原弄劍到北涼?”

年自然而然勾肩搭背道:“這還不簡單,萬一弄不到與蜀道一個水準的兩把絕世名劍,我就用二十把稍遜一籌的好劍來換!聽閣還剩下七八柄,加上讓北涼境魚龍幫使使勁,到時候我再跟誰誰求個,怎麼都能湊出二十把,咋樣?”

只要涉及生意買賣,年輕藩王那是相當不拿架子更不稀罕臉皮的。

隋斜谷肩頭輕抖,震掉年輕藩王的那條胳膊,然后出雙指擰轉一縷雪白長眉,瞇眼沉思,權衡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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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趁熱打鐵道:“隋老前輩,你看眼下就有這麼多中原宗師待在拒北城,稍后還有更多頂尖宗師來此,我找機會跟他們要幾把好劍不算難吧,總之,保證先讓老前輩有幾道下酒菜。咱倆啥啊,當年那可是并肩作戰與人貓韓生宣死戰一場的換命,實打實的傾蓋如故,這你都信不過我徐年?”

隋斜谷停步站在那座書房門口,轉頭向這位年輕藩王,“我信你?那還不如去信那個姓澹臺的老娘們!”

出大拇指,“隋老前輩不愧是與逐鹿山劉松濤一個輩分的風流人,有膽識!好氣魄!連我都不敢稱呼澹臺平靜為老娘們!”

那位楊副節度使簡直不忍直視,更不忍心聽下去,直接大踏步離去。

隋斜谷低聲罵了一句,“老夫認栽,年紀輕輕的,臉皮就比我這裝了幾百把名劍的肚皮還要結實!”

年輕藩王坦然之,笑瞇瞇道:“前輩過獎了,謬贊了謬贊了。”

兩人進書房后,隋斜谷實在不了年輕藩王的故作殷勤,果斷自己搬了條椅子坐下,因為他知道,這會兒姓徐的王八蛋越是刻意殷勤,將來自己十十要吃大虧。

隋斜谷收斂神,問道:“左騎軍真沒了?”

年坐在書案后,點了點頭。

隋斜谷皺眉道:“右騎軍是聯手大雪龍騎軍再擋上一擋,還是任由北莽大軍直奔這座拒北城?”

年沒有遮遮掩掩,直言不諱道:“不擋了,也擋不住,與其我方無意義地消耗野戰主力,還不如干脆讓北莽蠻子在拒北城外頭堆積尸,只要熬過今年秋冬,到了明年開春,尤其是春轉夏,北莽騎軍的日子,就會一天比一天難熬。”

隋斜谷笑道:“你其實也是想讓懷關褚胖子的力更小一些吧?”

年沒有立即回答,眼神中的訝異一閃而過。

江湖百年,歲數直追春秋九國中國祚最短的后隋,老人漫長歲月積攢下來的厚重閱歷,不容小覷。

隋斜谷環視一遍這座書案上沒有擺設哪怕一件文房清玩的簡陋書房,略帶唏噓道:“當實權藩王當到你這種寒磣份上,也不容易。”

年哈哈大笑,揮了揮袖,“一肩明月兩袖清風家徒四壁,板上釘釘的名垂青史嘛。”

隋斜谷譏諷道:“虧你還笑得出來,也不嫌丟了你爹的臉。”

年雙手籠袖,背靠椅背,笑意淺淡道:“做兒子的再沒出息,徐驍再失,可也沒辦法當面罵我不是。”

隋斜谷扯了扯角,不置可否。這位曾與劍神李淳罡互換一臂的吃劍老祖宗,陷沉思,良久過后,緩緩說道:“我活了這麼多年,對于北莽蠻子的印象,其實不深,只不過比起很多只經歷過春秋戰火的中原人,還算親眼見識過草原騎軍大舉游掠的場景,當時我才二十歲出頭,正好負劍游歷薊州,在一南北要沖之地,舊北漢史書上應該稱為‘軹關陘’,如今離朝廷如何命名,就不得而知了。”

老人語氣平緩,并無沉重或是激烈緒,“我看到數千騎疾馳關,我隋斜谷本就并非北漢人氏,何況對于家國也從來觀念淡薄,志只在劍道登頂,本不問世事,對于王朝爭霸國姓更迭更是興趣寥寥,所以當時并未滿腔熱地一人仗劍,去做那一夫當關的壯舉。然后北上至薊州邊塞,一路上都是慘死的尸,有眾多北漢邊軍,也有來不及撤退的百姓,青壯婦孺皆有,死狀各異,大抵上這些死法,你們北涼鐵騎從春秋到如今,也不會陌生,但是有一件小事,你未必見識過,我當時看到路旁豺狼飽腹,恰似太平盛世里那種大腹便便的富家翁,那些畜生見人竟然不退反吠,當年不深,只覺得弱強食,天經地義,反而更讓我堅定了問鼎武道之心。但是我如今再回想起那幅場景,卻有些不舒服。”

這其實便是年輕藩王不奢中原宗師留在拒北城的源所在,就如隋斜谷親口所說,數千人數萬人慘死于草原鐵蹄之下,被戰刀割顱剖腹,被槍矛挑尸空中,被騎弓勁穿軀,無論如何死,死了多人,在希且有希武道奪魁最終獨立鰲頭的那撥江湖高手眼中,同樣的場景,在邊軍將士眼中,和在許多江湖宗師眼中,有著天壤之別,甚至或許有人與當初的年輕劍客隋斜谷不太一樣,會選擇而起,主截殺草原騎軍,但是最后,也一定知難而退,且在盡力斬殺草原騎軍數十數百人之后,已是問心無愧。

當年隋斜谷看過便看過了,雖有三尺劍傍,卻選擇了冷眼旁觀藏劍在鞘,哪怕至今,也僅是不舒服三字而已。

年做不到。

未必就是徐年遠比隋斜谷更加菩薩心腸的緣故,只因為他出徐家,自便跟隨那個瘸子姓徐。

也許不在北涼邊關,換,例如薊州,例如兩遼,遇上北莽騎軍南下侵,徐年如果只是置事外的武評大宗師,一樣會與某些江湖宗師如出一轍,只是痛痛快快廝殺一番,然后一樣知難而退,不會有那種當仁不讓的誓死不退。

柴青山,薛宋,韋淼,舒朗,程白霜,嵇六安,等等。

這些已經在拒北城或是即將進拒北城的中原宗師,徐年憑什麼要他們死戰涼州關外,以之軀抗拒北莽數十萬鐵騎?

閉目養神的隋斜谷睜眼后打破沉默,低聲道:“天能發生萬,也可肅殺萬。徐年,你當真不怕?”

年笑問道:“這是澹臺平靜說的吧?”

隋斜谷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隋斜谷起走到窗口,魁梧背影顯得有些寂寞,老人自嘲道:“劍劍意兩事,我曾經自認不輸任何人,但很奇怪,我向來不喜歡佩劍,倒是喜歡暴殄天地以名劍為食,也許當年李淳罡說得對,我隋斜谷本算不得一名劍士,那我到底算什麼?都活到了這把歲數,再來跟自己問這個問題,也真是可笑。”

年在隋斜谷離開書房之前,又提出了一筆新買賣。

吃劍老祖宗在錯愕之后,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大步離去。

老人走出書房后,緩慢走在廊道中,突然轉頭向庭院中那棵郁郁蔥蔥的臨窗枇杷樹。

而年輕藩王沒過多久也離開書房,將一封剛剛寫好的給刑房一位拂水房頭目,兩人一起走出那座廂房,年輕藩王最后臉淡然地叮囑道:“你把信到他手上后,就跟他說,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就當我徐年求他做這件事。”

那名年邁諜子咬牙關,一言不發,只是使勁點頭,然后領命快馬離開藩邸,離開拒北城。

年站在臺階上,安安靜靜眺遠方,秋風陣陣,無聲而過。

北莽大軍即將兵臨拒北城,有人生前做后事。

————

這位年輕藩王輕輕轉過,仰頭看到肩并肩坐在屋頂的呵呵姑娘和朱袍徐嬰。

他對們做了個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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