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之所以被稱為大唐,就是基于這些簡單而很有力量的東西。
寧缺不是一個典型唐人。他在戰場上經常顯得不夠勇敢,更沒有置諸死地而后生、把自家房子燒了圖一樂的剽悍勁兒,相信他再在渭城生活二十年,也沒有可能寫就一場從乞兒長為將軍的人生大戲。
但他在軍隊里呆的時日足夠長久,長到他可以準地把握住這個時代唐人那些可貴或可怖的氣質,于是當他發現公主車隊上的箭眼時,馬上便推論出一些很令人頭痛的事——草原上那位繼任的單于,居然膽敢追殺大唐公主,如果他不是真的瘋了,那就是帝國部有真正的大人與之勾結,向其發出了不帝國追究報復的承諾。
“四公主現在已經了國境,進了渭城,結果依然沒有完全表明份?為什麼?因為現在腦海里已經沒有信任這個詞。或者會信任陛下,但肯定不會信任陛下的臣子,比如將軍你,比如我們這些邊軍,甚至是整個朝廷。”
“因為很清楚,如果沒有長安城里某些大人點頭,草原上本沒有蠻人敢對行兇。能夠給蠻人這種承諾,并且讓單于相信的人……最多不超過四個,而那四位甚至是連都惹不起的角。”
“這種帝國上層之間的戰爭,就連將軍您都只能躲的遠遠的,更何況是我們這種小人……”寧缺用腳跟碾了碾微的泥地,低聲說道:“路上肯定要出事兒,我這種人頂天也就能對付三五個人,參合進去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護送公主隊伍里多我一個,也就是山路里多尸首;我一個,渭城還能多留一個軍紀不錯的善良小兵。”
“將軍大人,您就把我當是那天地間的元氣,沒什麼太大用,干脆看都看不到好了。”
馬士襄看著貌似謙卑的年,著腦袋悶聲說道:“把自己比作天地間的元氣?這算是謙虛還是自夸?如果你真想說服我收回這道軍令,說自己是一道屁或許更合適一些。”
寧缺嘿嘿笑了兩聲,回答道:“馬上就是要上書院的學生,說話用辭總得雅致一些。”
馬士襄沒有繼續取笑這個孩子,沉默片刻后皺眉解釋道:“讓你去給公主的車隊當向導,其實……也和你上書院有關。你的戰功確實夠了,初試也通過了,我請上峰為你寫了推薦函,軍部的回執已到,但莫非你以為這樣就能進書院?”
“你這些年一直呆在渭城邊塞,就算聽過一些書院的傳說,但你并不清楚那里究竟個什麼地方。”
將軍的表凝重而嚴肅:“在我大唐軍民心中,書院是最神圣崇高的不可犯之所在,拿了軍部回執,只代表你能參加書院院試,但想要真的踏進書院那扇紅門,你至要跑三個部堂去蓋章……”
“像我們這種級別將領寫的推薦函,那些部堂哪里會瞧在眼中,就算是軍部回執也沒有什麼力量。只要他們愿意,隨時可以把你參加院試的時間拖上好幾年。近些年來這已經了常景,除了書院先生們在民間收的學生,任何走朝堂推薦路子的考生,都要花大價錢去疏通門路,不知多殷福之家,就為了那場考試落了個傾家產。”
“我知道這兩年你在渭城存了些錢,可難道你以為靠那幾百兩銀子就能把那些家伙喂飽?”
寧缺撓撓頭,慨說道:“以前可沒有人告訴我這件事。”
“因為現在有解決這件事的辦法,所以自然沒必要告訴你。”
馬士襄看著他不悅說道:“只要路上立下功勞,了貴人法眼,甚至只需要貴人記得你的名字,到時候公主府里隨便一位管事說句話,還有哪個衙門敢不長眼去敲詐勒索你?”
“這就等于說,我必須要拿命去賭一個書院院試的資格,聽上去怎麼總覺有些不劃算?”寧缺繼續撓頭。
馬士襄狠狠瞪了他一眼,訓斥道:“胡涂!混帳!為了能進書院,不知多人恨不得賣了自己親娘,殺了自己親爹!現在不過是要你小子冒點小風險,你居然還不肯干!”
片刻后將軍平伏重息,勸道:“據我分析殿下應該也明白的行蹤不可能保。你能猜到的份,全渭城人都能猜到,難道在帝國里的敵人會猜不到?既然如此還堅持照常上路,說明在道路前方肯定有援兵接應,你的任務只是帶著走山中捷徑,盡快與那些人頭,哪里談得上賭命?”
寧缺低著頭,默默不語,不停盤算著其中的得失利益。
馬襄生看著他的神,想起這年平日里最令人惱火的那些怪脾氣,知道不拿出一些看得見的利益,很難說服對方去冒險,不由嘆息一聲,低聲音說道:“殿下的隊伍里有一位老人,他姓呂,聽說修的是昊天道南門。”
聽到這句話,寧缺霍然抬頭,慣常平靜而又憊懶的眼眸竟是陡然變得極為明亮。
馬襄生看著他慨道:“你還是個小屁孩兒的時候就來了渭城,自己靠著甜言語和本事討好了全城的老爺們兒,營卒換了一批又一批,就算是東城的餅店都換了兩個老板,你卻始終還是渭城這個土匪窩里最寵的小屁孩兒。”
他了寧缺的腦袋,就像看著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說道:“那年前任將軍病逝之前,通門路給你弄了軍籍,接著秋天大家伙去草原上打柴,差點兒被那些蠻子圍死,全靠你我們才逃了出來,那時候全渭城人一致決定要好好賞你,我們甚至想好了,就算你提出的條件是要用都城最紅的清倌人開苞,我們大家也要湊錢把這事兒漂漂亮亮地給辦了。”
頭發已然花白的將軍話鋒一轉,苦說道:“但誰也沒想到你居然想學那些世外法,很無奈啊,全渭城人甚至是整個七城寨,都沒辦法給你找一個老師,我們只能看著你把那本太上應篇翻的又破又爛,卻沒什麼主意。”
“但現在是機會!”
馬襄生目驟然變得凌厲起來,“無論是書院,還是那位姓呂的老人家,你都必須抓住,也一定要抓住。”
寧缺沉默很長時間,低著頭輕輕嘆息說道:“其實……還是有些舍不得吧。”
窗外星清漫幽淡,馬襄生看著年說道:“渭城……終究太小,你應該去都城長安,去那些真正的大世界看看,或許那些地方有很多兇龍惡虎,但你這頭初生的牛犢兒又真怕過誰?”
“至……那些地方不會只有一本破爛的太上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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