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菜大嬸不說話,只是看著他微微笑,左手拿著山藥,右手拿著把細芹菜,兩樣都是菜,也是藥。
寧缺忽然笑了出來,說道:“難道您就是傳說中的藥師佛?”
大嬸微笑說道:“不錯。”
寧缺想了想,說道:“藥師佛能治病,我家娘子患了重病,應該是中了毒,不知道您能不能幫著看看,寫個方子。”
大嬸看看桑桑,悲憫說道:“這毒無藥可救,不如歸去。”
寧缺指著天空,說道:“歸不去如何辦?”
大嬸說道:“死便是解。”
“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寧缺笑著說道,然后出鞘中鐵刀,砍向菜攤后的大嬸。
菜攤上堆滿了青菜,菜葉上滿是水,看著很是新鮮。
按道理,寧缺的鐵刀,應該會很輕易地把菜攤劈兩半,把菜葉劈無數片,把那些珠都劈潤的水沫。
但沒有。
因為菜攤變了一片原野,攤上的青菜變了郁郁蔥蔥的植,大嬸左手的山藥變了果枝,右手里的細芹菜變了佛缽。
賣菜大嬸變了真正的藥師佛,發髻烏黑飽滿,雙耳垂落肩上,面相莊肅,無數環、祥云在其后圍繞。
藥師佛前,有數千彩幡飄揚,正是這些彩幡,擋住了寧缺的刀。
寧缺看著近在眼前,卻又仿佛遠在天邊的佛像,震撼說道:“還真是啊!”
藥師佛微微一笑,眉心那粒紅痣大放明,照亮周無數里的原野,彩幡飄愈疾,原野上的植快意地生長變高。
寧缺和桑桑站原野間,雙瞬間被青藤纏住,再也無法離開。
藥師佛宣了聲佛號,緩緩傾斜手中的佛缽,缽中泛著藥香的黑淌到地面,化作一條河水,向著寧缺二人撲面而來。
藥是用來治病救人的,也可以用來殺人,良藥在某些時候,可以變最厲害的毒藥,聞著藥河里的異香,寧缺只覺得口一陣煩悶,接著劇痛難當,捂著口咳嗽起來,似乎要把自己的臟都咳出外。
桑桑站在他旁,看著遠方的藥師佛,微微皺眉,說道:“真是可笑。”
說完這句話,眨了眨眼睛,原野便被眨碎,茂的植變碎絮,那道泛著異香的藥河,被震出河道,向著四周蔓延。
菜攤還是那個菜攤。
寧缺揮鐵刀,只聽著一道凄厲的聲,刀鋒在大嬸的的上劃過,切開一道整齊的刀口,里面散出金。
賣菜大嬸,看著二人微微一笑。
喀喇一聲響,的分了兩半,散落在地上,平的切口上金氤氳,仿佛有無數融化的黃金在流。
那些黃金遇風而化,散金的霧,逐漸向著菜場四周飄去。有些金霧,飄到桑桑前,微微蹙眉,臉變得更加蒼白,顯得有些痛苦。
……
……
把賣菜的人都殺了,自然沒辦法買菜,回到小院,寧缺的心有些沉重,尤其是想著最后那幕畫面,更是不安。
不管是真的藥師佛,還是假的藥師佛,總之在他和桑桑的面前,就像青板僧變的掩面佛一樣,沒有太強的抵抗能力。
但他們死后散發的佛息,對桑桑卻似乎能夠造傷害,如果以后再遇到這些佛怎麼辦?他們必須盡快離開這個世界。
“得想辦法把你里的毒解掉。”他看著桑桑說道。
桑桑臉有些蒼白,說道:“如果解不了怎麼辦?”
寧缺不想焦慮,笑著說道:“解不了毒,你也不會死,日子總得過。”
桑桑靜靜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日子,就是毒。”
寧缺懂了,不知該如何回答,沉默片刻后說道:“走吧。”
這一次他沒有用疑問句,因為他說的走,不是離開棋盤世界,而是離開小院,或者也要離開朝城,他要去給桑桑治病解毒。
就像很多年前那樣。
在小院里生活了很多年,自然留下了很多回憶,也有很多家居必備的件兒,寧缺整理出來的行李卻很簡單,除了武與食之外,便只有一壇子泡菜。
桑桑問道:“去哪里?”
寧缺下意識里再次向遙遠的東方,卻有畏懼,說道:“往南走。”
桑桑蒼白的臉頰上,忽然出現兩抹不健康的紅暈,說道:“你要去見?”
寧缺怔了怔,才明白在說什麼,笑著說道:“這個世界的南邊沒有大河國。”
桑桑說道:“可你習慣地要去南邊。”
寧缺不解,問道:“所以?”
桑桑說道:“你心里面就想著要去見。”
寧缺有些生氣,說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些做什麼?”
桑桑沉默不語,發現自己確實有些問題。
不是說,對他的態度有問題,是昊天,他是凡人,就算他們是夫妻,無論怎麼對他,都是有道理的。
問題在于的心境有些不穩。
這便是嗔,其間還有貪癡,上的毒越來越重了。
寧缺明白了些什麼,把抱進懷里,說道:“我一定能治好你。”
……
……
把沉重的行李捆到后,寧缺撐著大黑傘,離開小院,向城門走去,桑桑在傘,牽著他的手,顯得有些虛弱。
想要破開佛祖的棋盤,便需要桑桑恢復實力,便需要解了的毒,便需要找到解毒的方法,便需要尋找,那便要離開。
青板僧不要他們走,藥師佛不要他們走,朝城不要他們走,這個世界不要他們走,他們自然沒有辦法就這麼輕易地離開。
新街拐角有家店,專門賣燈油和燈,也兼賣蠟燭。寧缺常在這里買燈油,與老板相,但今天看到老板后,他的神微變。
老板不在店里,老板在街上,老板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寧缺出鐵刀,問道:“你是何方佛?”
老板戴著頂帽子,面容可親,微笑說道:“你猜?”
寧缺看著店里麻麻的油燈,有些不自信問道:“燃燈古佛?”
確實是燃燈古佛。
街上再沒有油燈店的老板,只有一位蒼老的古佛。
佛外,一切事皆為明燈,無數線散發,就連墻角里的蟻都被照的清清楚楚,甚至就連黑暗的天空仿佛都亮了起來。
線開始燃燒,街上的溫度開始升高,桑桑的鼻尖出現了一滴汗珠。
還是普通人的時候,因為先天寒的緣故,都很會出汗,變昊天之后,神軀自冰涼如玉,更不會出汗。
但在燃燈古佛之前,出汗了。
寧缺覺得自己的心臟變得無比滾燙,仿佛里面被人安放了一盞油燈。
浩然氣起,瞬間,他便掠到了燃燈古佛前,一刀斬落。
燃燈古佛落燈,那盞看似普通的銅油燈,卻仿佛有一個世界那般重,輕描淡寫地將寧缺的鐵刀鎮住。
古佛開始點燈,點起千燈萬燈,世界大放明。
只是瞬間,便有萬余盞燈點燃,以寧缺的應變速度,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就在第一萬六千盞燈被點燃的時候,桑桑終于出手了。
出右手食指,輕輕抵住銅油燈的底部。
燃燈古佛神微變。
哪怕是古佛,也不可能與天一較高低。
燃燈古佛手里的銅油燈,再也無法落下。
寧缺抖腕,鐵刀橫于小臂之前,在燃燈古佛頸間掠過。
燃燈古佛頭顱未落,只是頸間出現了一道極清楚的刀口。
這道刀口里依然沒有,只有極濃郁的金,然后有流的黃金,順著刀口緩緩滲出,打古佛的僧,向著地面淌落。
那些黃金般的,都是佛息,里面有無窮佛威,亦有無窮佛意,遇風而化所變的金霧,折出來的線,都是佛。
寧缺神微變,牽著桑桑的手,向街那頭奔去。
他的速度非常快,本沒有時間回頭去看燃燈古佛是生是死,只是拼命地奔跑,直到跑到長街盡頭,才停下腳步。
桑桑的臉很蒼白,眉頭皺的極,似極痛苦。
看著繁花青下擺上的那滴金,寧缺才知道,還是沒有避過。
“下次站到我后,佛便落不到你上。”
他把桑桑拉到前,看著的眼睛,非常認真地說道。
桑桑看著出擺的鞋尖,低聲說道:“我怕走丟了。”
寧缺沉默片刻,把沉重的行李解下,取出箭匣和裝符紙的錦囊,扔掉了剩下的所有東西,包括那個泡菜壇子。
他把背到后,用繩子把彼此的系死,把大黑傘給,一手提著箭匣,一手握著鐵刀,向著城門方向走去。
街面上,泡菜壇子已經裂開,散著香味,那是陳年老壇才能有的味道。
……
……
寧缺背著桑桑,向朝城外走去,路上還遇到了很多佛。
音律院的員,拿著定音,變了最勝音佛。
瓦巷里的說書藝人,變了難沮佛。
某間小廟里的頭陀,變了持法佛。
很多人都變了佛,然后被他殺死。
寧缺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都會變佛,為什麼能有這麼多佛,這些佛都是從哪里來的,他們憑什麼能夠佛?
“人人皆能佛。”
桑桑靠在他的肩上,虛弱說道:“這便是眾生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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