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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八十四章我有一劍

這位大驪國師嘖嘖道:“之前我還嘲諷宋長鏡豢養的諜子是吃屎長大的,沒想到我調教出來的諜子,也差不多嘛,是喝尿長大的。”

不過崔瀺很快就釋然,水幕一直出現李寶瓶的奔跑影,自言自語道:“這里的孩子,本來就聰明,尤其是宋集薪趙繇這撥人,年紀稍大,再就是這個小丫頭在的第二撥,地靈人杰嘛,早慧得很,開竅也快,真是不容小覷。”

當看到紅棉襖小姑娘跑向石拱橋的時候,崔瀺眼眸里的彩,泛起一陣陣激的漣漪,如大浪拍石。

崔瀺稍稍轉移視線,不再盯著水幕,閉上眼睛緩了緩,等到睜眼后,小孩已經跑過了石拱橋。

崔瀺眉頭微皺,“是因為大驪皇室的手段過于腥殘忍,所以惹來那老劍條的天然反?以至于對我這位大驪扶龍之人,也順帶產生了一些憎惡緒?可是照理說,這劍條的真實歷史,雖然已經無據可查,只有一些虛無縹緲的小道傳聞,但既然是古劍,那麼什麼樣的廝殺場景沒經歷過,不至于如此小氣吧?”

水幕景象越來越臨近那座鐵匠鋪子。

杯水造就的水幕,毫無征兆地砰然碎裂。

那些向四面八方濺出去的無數水珠,撞擊在屋的墻壁窗戶、大梁廊柱后,竟然炸出無數孔窟窿。

不過激向崔瀺和年的珠子,像是撞在一堵無形的銅墻鐵壁之上,瞬間炸裂更加細微的水珠。

一道阮邛的嗓音從天井落下,“你不要得寸進尺!”

崔瀺仰起頭嬉笑道:“圣人就是小氣,不看就不看,有話好好說嘛,這里畢竟是袁家祖宅,以后我回到京城被人秋后算賬,怎麼辦?”

崔瀺自言自語道:“盧氏王朝的民刑徒也該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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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低頭斜瞥一眼年,收回視線后,藏在袖中的左右食指,輕輕敲擊,輕聲道:“以防萬一,以防萬一啊。”

————

李槐和董水井帶著車夫找到陳平安的時候,后者正在跟人搭建一座房子。

李槐鬼頭鬼腦,眼珠子急轉。

董水井臉如常,很有大將風度。

灰塵的陳平安走到三人面前,疑道:“你們找我?”

那車夫貌不驚人,瞧著像是憨厚老實的莊稼漢,著手來到陳平安前,小聲道:“能不能換個地方說?”

陳平安搖頭沉聲道:“就在這里說!”

車夫雖然臉上流出不悅神,但是心里微微放松一些,這才是一般市井年該有的心

中年漢子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認識小鎮學塾齊先生?”

草鞋年沒好氣道:“小鎮誰不認識齊先生,但是齊先生認不認我們,就不好說了。”

李槐在一旁憋著壞笑。

杏花巷的董水井深深看了眼泥瓶巷的陳平安。

屋子那邊有人急匆匆吼道:“姓陳的別懶啊,趕說完,滾回來做事!”

年嘆了口氣,對車夫說道:“有話直說,行不行?”

漢子雙手臉頰,呼出一口氣,低聲說道:“我是一名大驪朝廷的死士,負責保護這些孩子去往山崖書院求學,當然,我不否認也有監督他們不被外人拐跑的職責,比如大隋,又比如觀湖書院,這些你聽不懂也沒有關系,你信不信也沒有關系。但是我不管你跟齊先生關系如何,也不管你認不認識馬瞻馬老先生,我都希你近期小心安全,因為馬先生在送我們去山崖書院的半路上,被人害死了。而馬先生在這之前,偶爾跟我閑聊,無意間說起過你兩次,一次說他記得很早以前,掃地的時候,經常看到有個喜歡蹲在學塾窗外的孩子,第二次是說齊先生在辭去教書先生和書院山主之前,說你也是讀書種子,只可惜他沒辦法帶你去山崖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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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苦笑道:“只是可惜了這幾個孩子,現在真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書院不敢去,小鎮的家也沒了。要知道齊先生創辦的山崖書院,可不是人人都能進去讀書的,我們那座大驪京城百萬人,據說這麼多年累積下來,也才十幾個山崖書院出的弟子,如今一個個都當了大。”

李槐低著頭,看不清表

董水井站在原地,面無表

阮秀輕輕咳嗽一聲,陳平安轉過頭去,青笑著點點頭。

陳平安心中了然,只喊了李槐的名字,“李槐,你們兩個過來,我有話要先問你們。”

李槐哦了一聲,拉著董水井往前走。

當漢子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陳平安猛然將李槐和董水井拉到自己后,他則一步向前,沉聲道:“謝謝你跟我打招呼,以后這些學塾孩子,我會替馬老先生照顧他們的,以后是去京城找他們父母,還是做什麼,我得問過他們的意見。”

漢子干笑道:“陳平安,這不妥吧,我畢竟比你更能看護他們的安危。”

陳平安笑道:“沒事,我如今有錢,而且認識了縣令大人吳鳶,還有禮部右侍郎董湖,如果真有事,我會找他們的。當然,是先請我們阮師傅幫忙傳話。”

這名車夫努了努,用眼角余瞥了一下,發現一位材并不高大的男人站在屋檐下。

原本殺心已起的車夫頓時汗流浹背,對陳平安笑臉道:“行,既然馬老先生都愿意相信你,我當然信得過你的人品,對了,陳平安,如果以后有事需要我幫忙,就去小鎮北邊的三冢巷找我,就住在巷子最北邊頭上那棟小宅子。”

陳平安和和氣氣笑道:“一言為定。”

車夫轉離去。

陳平安額頭滲出汗水,等到那人徹底消失在視野,才對兩人說道:“李槐,林守一,跟我去見李寶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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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問道:“李寶瓶已經跟你全說了?”

陳平安點頭。

董水井則問道:“石春嘉和林守一怎麼辦?”

陳平安笑道:“已經被接過來了。”

董水井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仍然是那間暫時空的鑄劍室,陳平安站著,面對著排排坐在兩條長凳上的五個學塾蒙,按照年紀來分,依次是騎龍巷石春嘉,桃葉巷林守一,杏花巷董水井,福祿街的李寶瓶,小鎮最西邊的李槐。

除了李槐年紀最小,跟他們懸殊比較大,其實其余四人各自相差不過幾個月。

陳平安問道:“李槐和董水井已經把剛才的況說了,你們覺得那個自稱大驪死士的外鄉人,到底想做什麼?”

名貴狐裘早已不見的林守一冷漠道:“連那姓崔的為何要殺馬先生,我們都不知道答案,何談其它?”

石春嘉依偎著李寶瓶的肩膀,臉微白,仍然有些惶恐不安,但是回到小鎮后,尤其是見到相對比較悉的陳平安,這個扎羊角辮的小孩心定了許多,最不用擔心突然就變馬先生死后的那麼個凄慘樣子,他們幫著挖坑下葬的時候,石春嘉嚇得躲在遠,抱頭痛哭,從頭到尾也沒能幫上忙,李槐也好不到哪里去,躲在比更遠的地方,牙齒打架。

這會兒李槐抱著肚子,哭喪著臉,嘀咕道:“又,所謂迫,不過如此了。爹娘啊,你們的兒子如今過得好苦啊。”

李寶瓶扭頭瞪眼道:“李槐!”

李槐耷拉著腦袋,扯了扯坐在最右邊董水井的袖子,“水井,你?”

董水井平靜道:“我可以裝著不。”

李槐翻了個白眼。

李寶瓶灰心喪氣,下意識手抓住一旁石春嘉的羊角辮,使勁搖晃了一下,“其實現在什麼事都是云里霧里,看不穿猜不的,林守一說得對,對方下棋的人肯定是高手,我們太了,當務之急,是保住命,確認安全無虞之后,再來談其它,比如趕跟遷去大驪京城的家里人打招呼,報聲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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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順講出“報聲平安”這個說法后,所有人都下意識向對面那個穿草鞋的家伙。

陳平安沉默許久,問道:“既然想不出別人怎麼想,那我們就搞清楚自己怎麼想的。”

看到對面五人沒有異議后,陳平安問道:“你們是想平平安安去大驪京城,去找你們爹娘長輩?還是?”

李槐痛苦哀嚎道:“我爹娘帶著我姐不知道去哪兒福了,我去個屁的京城,就我舅他們家那脾氣,真有錢了,只會更欺負我啊,以前是當賊看,以后還不得當仇人?天大地大,竟然沒有我李槐的容啊?”

李寶瓶繞過石春嘉就是一板栗砸下去,打得李槐頓時沒了脾氣。

董水井想了想,悶悶道:“我想念書,如果我爹娘是留在小鎮,不讀書就不讀書,幫他們下地干活也行,可去了京城,我能做啥?連他們大驪的話也不會說,我又不是李寶瓶,學什麼都快的人。再說了我爺爺死的時候,要我死也要死在學塾里,說以后當不讀書人,就別去給他上墳,他不認我這個孫子了。要是小鎮這邊學塾繼續辦下去,我就留在鎮上。”

石春嘉紅著眼睛,怯生生道:“我想去京城找爹娘。”

坐在長凳最左邊的林守一皺眉道:“哪里安全,我去哪兒。”

李寶瓶雙臂環,眼神熠熠,神采飛揚,大聲道:“我要去山崖書院!去齊先生讀書的地方!”

李寶瓶站起,站在陳平安和四位同窗蒙之間,手指了指董水井,“別說大驪,整個東寶瓶洲,就屬齊先生的山崖書院最有名氣,你爺爺要是知道你留在小鎮讀書,而不去山崖書院,我估計他老人家的棺材板都要蓋不住了。當然,怕死你別去,在這里讀書,熬個十來年,也能算個半吊子讀書人,總比死在去求學的路上好。”

董水井給李寶瓶這番話憋得滿臉漲紅。

李寶瓶指向林守一,“你不是被人瞧不起的私生子嗎?而且你也打心底瞧不起我這種出生在福祿街的有錢人孩子嗎?你到了山崖書院之后,誰敢看不起你?當然,齊先生說過,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所以你林守一愿意留在這里,我才懶得管你。”

石春嘉一看到李寶瓶手指向自己,哇一下就哭出來。

李寶瓶一臉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表,坐回原位,李槐納悶道:“李寶瓶,你咋不說我呢?”

李寶瓶答道:“不想跟你說話。”

李槐呆了呆,之后默默仰起頭,滿臉悲憤。

陳平安不去看其余四人,只是看向紅棉襖小姑娘一人,問道:“確定要去山崖書院?”

李寶瓶點頭道:“齊先生說過,我們山崖書院的藏書之,冠絕一洲!齊先生還說了,我所有的問題,哪怕他無法回答,但是全部可以從那里的書本上,找到答案!”

我們山崖書院。

顯而易見,小姑娘早就把自己當做那座書院的學生弟子了。

陳平安最后問道:“不怕吃苦?”

小姑娘上那氣勢微微下降些許,“一個人,就有點怕。”

陳平安笑容燦爛道:“好的。”

李寶瓶一臉茫然,“嗯?”

陳平安一本正經道:“我陪你去那座山崖書院。”

李寶瓶言又止,眼眶通紅,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紅棉襖小姑娘,如果不是因為邊坐著四個膽小鬼,早就又要哭出聲了。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第一次去小溪“抓住”那只螃蟹,其實在家門外已經哭過了,所以飛奔進家門后才能那麼驕傲。

陳平安對李寶瓶招招手,在李寶瓶走到自己前后,他對長凳上其余四人說道:“你們四個在這里等會兒,我和李寶瓶去找人,說點事,跟你們也會有關系。所以別急著走。”

然后陳平安牽著小姑娘的手,一起走向鑄劍室外邊。

草鞋年既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誰說話,“我說過,答應過的事,就一定要做。”

李寶瓶一邊著眼淚一邊說道:“可是那會兒你也說過啊,萬一做不到的話,可以打聲招呼。”

陳平安搖了搖頭,聲道:“齊先生已經不在了。我打招呼,他聽不到。”

————

大約短短一炷香功夫而已,哪怕年已經帶著紅棉襖小姑娘走遠,兵家圣人阮邛依然坐在小竹椅上,有些沒回過神。

阮秀也坐在椅子上,看著空落落的那張竹椅,心如麻。

年讓阮邛幫忙買下五座山頭,但是他很快就要離開小鎮,如果回不來了,就把五座山頭里的四座,落魄山,寶箓山,彩云峰,仙草山,分別送給劉羨,顧粲,寧姚,阮秀。他只留下那座孤零零的真珠山,留給自己三百年。

小鎮上歲和草頭兩間相鄰的鋪子,可以請阮師傅雇人幫忙看管,如果經營不善,有天店門關閉也無所謂。不過他會留下那百來顆普通蛇膽石,讓阮師傅在那邊幫著賣,賺來的銀子,用來維持店鋪的運轉。兩間鋪子雖然不用考慮盈利掙錢,但是年希鋪子里每個伙計,都能被告知這里的店主,是泥瓶巷一戶姓陳的人家,是他們家開的。

再就是阮師傅必須將四個學塾蒙安全送去大驪京城。

作為報酬,年把半塊斬龍臺,以及買山買鋪子之后剩余的全部金銅錢,給阮師傅。

阮邛沒有拒絕。

不過阮邛說只能保證把他和李寶瓶送到大驪南端邊境,出境之后,生死富貴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陳平安點頭答應。

里,陳平安安置好五個孩子后,獨自走向小鎮。

走過石拱橋,走小鎮,走泥瓶巷,回到自家宅子,夜降臨,年神平靜,點燃一盞燈火。

年對著燈火,守夜不睡,就像以往每年春節的守歲一般。

燈火搖曳,映照出年沉默堅忍的眼神。

……

石拱橋上,有人笑問道:“千年暗室,一燈即明。前輩,如何?”

有人回答:“可。”

……

當陳平安“醒來”,發現自己第四次見到了那人,懸停于空中,雪白袖無風飄曳。

那人腳尖輕輕落地,走向陳平安。

每走一步,那人的面容就清晰一分。

那人依然材高大,卻毫不給人臃腫的覺。

那人竟然是一位子。

對于年而言,只能說生得極其好看,好看到不能再好看一點點。

站在前,終于停下腳步,低頭彎腰,凝視著年的那雙干凈的眼眸,嗓音輕地開口道:“我已經等了八千年了。陳平安,雖然你的修行天賦,遠遠比不上我之前的主人,但是沒有關系。”

又低頭湊近了幾分,幾乎就要額頭到陳平安的額頭,“陳平安,我想請你幫我跟外邊的四座天下,說一句話,可以嗎?”

陳平安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高大子驀然一笑。

突然單膝跪地,哪怕如此,依然只是微微仰頭,就能與材消瘦的陳平安對視。

“好,從今天起,陳平安,你就是我的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主人了。”

陳平安一臉呆滯。

滿雪白亮的高大子瞇起極長的眼眸,角帶著笑意,單膝跪地,跪向那位懵懵懂懂的年,神采飛揚,那雙眼眸里仿佛放著萬里山河風沉聲道:“陳平安,請你跟我念一遍那句誓言。可以嗎?”

出一只手掌,輕輕豎起在前。

陳平安也出一只手掌,輕輕合掌在一起。

閉上眼睛,緩緩道:“天道崩塌,我陳平安,唯有一劍,可搬山,斷江,倒海,降妖,鎮魔,敕神,摘星,摧城,開天!”

年跟著在心中默念道:“天道崩塌,我陳平安,唯有一劍,可搬山,斷江,倒海,降妖,鎮魔,敕神,摘星,摧城,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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