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笑問道：“你是不是墨家的那個誰？”

年輕劍客臉不太好看，心想阿良前輩你就不能多說一個名字嗎？

他對魏晉說道：“稍等。”

年輕劍客轉頭對那個依附于匾額的鬼，皺眉道：“楚夫人，事已至此，你能否拿出一點誠意來？”

魂魄匿于金字匾額的鬼點了點頭，隨后天幕漸漸消失，這是山水地界消散的跡象，質類似市井百姓的開門迎客。

再孤陋寡聞，同樣聽說過此人的種種傳奇事跡，出墨家游俠一脈，與一位份顯赫的宗門巨子，投靠大驪宋氏之后，立即被大驪皇帝奉為座上賓，如今貴為大驪京城的守門人之一，是大驪震懾山上勢力的關鍵人之一。據說一有空暇，就會獨自游歷四方，每有山川奇觀，便將其化作自己的劍意。

如此一來，禮部郎中和繡花江水神出現在街道上，紛紛對年輕劍客抱拳行禮，后者不過點頭示意而已，足可見此人在大驪的超然地位。

那尊神也站在了陳平安邊，煞氣沖天，方才他差點拼了修為道行不要，也決意打斷此山，要與嫁鬼來個魚死網破，一旦山碎裂，就意味著鬼的護符不復存在，會徹底失去與那些十境修士抗衡的底氣。

匾額當中出一條羊脂玉似的的手臂，地上的那件嫁晃晃悠悠飄向匾額，當鬼從匾額鉆出的時候，又穿上了這襲嫁，先前軀被神仙臺魏晉兩劍切割為四，哪怕陷命垂一線的險境，仍是不忘維持嫁的完整，足可見對嫁的珍惜，近乎魔怔執念。

鬼落地后，無意間瞥見那些孩子背后的書箱，眼神瞬間變化，一戾氣暴漲，雖然竭力抑，可是鬼的異樣，一展無。

年輕劍客嘆了口氣，向在繡花江渡船有過一面之緣的草鞋年，語氣真誠地懇求道：“能否請你們先收起三只書箱，這位楚夫人對讀書人的怨念，便是當年放棄山水正神的癥結所在，此中緣由，實在是一言難盡。陳平安，只希你們能夠網開一面，看在并未釀大錯的份上，此次恩怨就此揭過，如何？”

年輕劍客想了想，笑道：“如果可以的話，只需要答應我施展一個障眼法就行。”

陳平安點頭道：“可以。”

很快三只翠綠小書箱就消失在眾人視線當中，當然，如果練氣士凝神視之，就會現出原形。

年輕劍客最后重新向魏晉，這位東寶瓶洲最年輕的上五境修士，而且還是戰力可以拔高一境的劍修。

不之年的上五境，不管放在什麼大洲，哪怕是那座泱泱浩大的中土神洲，一樣是足夠駭人聽聞的天之驕子。

風雪廟魏晉，大驪宋長鏡，在于山上修士而言的“年輕”一輩中，是當之無愧的南北雙璧，如今一個破開十境躋劍修十一境，一個達到傳說中的武道止境第十境，果然都沒有讓人失。

兩人“一文一武”，未來就，皆是不可限量。

年輕劍客笑問道：“不知魏劍仙此次趕赴大驪，除了解決今日風波，可還有其它想法？”

一直以俠士份行走江湖的白劍仙，笑著反問道：“若是沒有其它想法，會如何，有，又會如何？”

年輕劍客直截了當道：“若是僅僅游覽風，除去大驪幾地，其余地方都歡迎魏劍仙蒞臨，如果不嫌棄，在下愿意作陪，若是趁著大驪局勢，有所圖謀，那麼在下便會擋在這里，親自試試看魏劍仙的飛劍，到底有多快。”

魏晉收起手中名為高燭的名劍，懸掛腰側，“風雪廟，我素來最為敬重阮師，只是因為各種原因，一直素未蒙面，故而接到阮師從驪珠天傳出的太平牌訊息后，便接下了一樁任務，護送這些孩子去往大驪邊境野夫關，只是中途遇到一位名阿良的前輩劍客，指點了我一番劍，才有此次閉關破境的機緣，所以我這次北上，你不用擔心什麼。”

對面那位一手搬山劍極為驚艷的年輕劍客，以誠待人，魏晉本就是磊落豁達的格，并未將他略顯生的姿態視為挑釁，而是袒心扉道：“如果你想要切磋劍，我是很樂意的，之前本以為家鄉這座寶瓶洲，已經沒有繼續游歷的必要，聽了阿良許多關于外邊的說法，我便很想去倒懸山那邊看一看，去阿良歷練的地方，真正砥礪自己的劍道。”

正因為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魏晉才更加清楚“堅持”二字的可貴。

目盲老道人本不上，也完全沒膽量開口說話。

一個赫赫大名的風雪廟魏晉，就足以讓這位旁門老道到窒息。

上五境修士，在東寶瓶洲，是何等麟角的存在，需知十境修士就已是一國砥柱，無一不被君王皇帝當做鎮國運的供奉，上五境練氣士，哪一個不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那可是能夠開山立宗的存在，一座寶瓶洲，王朝林立，但是以宗字作為后綴的仙家府邸，又有幾座？屈指可數！

魏晉雙手抱拳，對年輕劍客說道：“后會有期。”

年輕劍客亦是抱拳還禮，“希將來能夠在寶瓶洲，聽到倒懸山傳來關于你的消息。”

兩人劍修相視一笑。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即是此理。

陳平安輕聲道：“走了。”

李寶瓶、李槐和林守一點了點頭。

目盲老道一咬牙，壯起膽子小心翼翼問道：“這位仙師，小道有兩個徒兒被楚夫人……留在府中做客，能否讓小道帶著離開？小道只怕徒弟們鄙頑劣，會不小心壞了楚夫人的規矩……”

年輕劍客轉頭對嫁鬼溫聲說道：“楚夫人，能否放行？”

嫁鬼點頭道：“既然大人發話了，妾怎敢不從。”

這位深藏不的京城守門人，推劍出鞘寸余，就能夠擋下魏晉的第三劍，分量有多重，嫁鬼心知肚明，總之絕不是能夠抗衡的，哪怕是巔峰時期的，坐擁山水地界的庇護，恐怕一樣毫無意義。

更何況算不得貨真價實的十境，而這位墨家豪俠出的古怪劍客，天曉得會不會跟魏晉一樣，已是第十一境的陸地劍仙。

有些惱火，瞇眼向那些年，若非他們當中有人害得自己點不著燈籠，又看到了他們負笈游學的可憎模樣，怎麼可能淪落到現在的凄慘境，不說自己挨了劍仙魏晉的兩劍，差點就連山水源也給那尊神打壞了。

魏晉牽過白驢，對陳平安一行人笑問道：“那我們趕路？”

陳平安當然沒有意見。

多出一個陸地劍仙的游學隊伍，就這麼緩緩離開。

李寶瓶來到陳平安邊，“小師叔。”

陳平安輕聲問道：“怎麼了？”

李寶瓶嘿嘿一笑，“沒什麼！”

陳平安了的腦袋。

紅棉襖小姑娘與陳平安并肩而行，其實是有些想念自己的大哥了。

嫁鬼一招手，將跛腳年和圓臉小姑娘從花園隨意扯出，丟在目盲老道人邊。

在這之后，眼角余瞥去一個方向，剛好，嫁鬼看到那草鞋年回頭來的視線。

雙方對視。

年眼神冷漠。

嫁鬼在一瞬間，沒來由有些心悸。

只是很快就覺得荒誕可笑，迅速收回視線，不再浪費時間在一個平凡年上，嫁鬼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疑神疑鬼。

之后等鬼使神差地再次去，草鞋年已經背對著緩緩離去，自然而然落在隊伍的最后邊。

————

福祿街桃葉巷的四大姓十大族，僅是那三十余座龍窯窯口的爭奪，千百年來就充滿了勾心斗角，不乏腥味，只不過現在了龍泉縣，敞開門戶，不得不抱團聚勢，但是私底下，誰不在與大驪朝廷、與那些買下山頭的仙家勢力，暗中聯絡？

有些傳聞，外邊傳得煞有其事，其實一街一巷并不當真，比如四姓之一李氏的龍麟，隨著李寶瓶的先生，那位山崖書院山主的黯然落幕，就更像是一個笑話了。反觀趙繇在的幾名年讀書人，這些個真正有為山上神仙的年輕人，才是小鎮大家族不敢小覷的存在。不過李氏家主的二子，大小李當中的小李李寶箴，聽說在京城遇上了貴人，破格為了國子監監生，跟隨當朝名士劉文虎學習《大禮》，在小鎮引起過一陣小小的波瀾。

至于李虹的長子，福祿街所有長輩的印象，就是那個讀書讀傻了的書呆子，而李寶瓶，則是那個從小就不著家的小瘋丫頭啊。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出奇之了，唯獨李寶箴，還算有點耀門楣的希。

李家書房，一位神疏淡的年輕人，將一封來自大驪京城的書信給父親李虹。

李虹笑道：“寶箴跟他妹妹一樣，寧肯寄給你這個大哥，也不愿寄給自己爹娘。”

年輕人苦一笑，輕聲道：“信上寫的東西，爹你要有點心理準備。”

李虹臉瞬間凝重起來，出信紙后，略看過之前的寒暄問候，越到后邊，眼神越是沉，男人起點燃一盞油燈，擱置在筆洗之中，一點點燒掉這封家書，灰燼緩緩落在梅子青的致筆洗之，男人用了兩個字，來給自己兒子的所做作為蓋棺定論：“胡鬧。”

李虹問道：“此事你怎麼看？要不要聽從你弟弟的建議，將朱河朱鹿父祖祖輩輩落在我們李家的賤籍，通過縣衙那邊削去，幫忙提為平民？”

朱家父若是功更改了戶籍，從龍泉縣福祿街李氏的仆從賤籍當中劃掉，獲得了平民份，從此子孫不用世代為奴做婢，用鯉魚跳龍門來形容也不為過。只不過宰相門房七品，孰優孰劣，全看離賤籍之人的本事高低，只會阿諛之輩，當然是依附大樹更為穩妥，如果有真才實學，自然是自立門戶更有前途。

年輕人苦笑道：“爹，你已經有主意了。”

李虹后仰，靠在椅背上，雙手著太，“可我還是想聽聽你的看法。一個家族，總不能人人想著富貴險中求。”

年輕人安安靜靜坐在那里，眼神明亮，“真正棘手的地方，在于爹不管偏袒哪一方，都會讓另外一人對家族產生隔閡，所以寶箴這次做得不對。寶箴一意孤行，不給自己和家族留退路，更不對。這麼做，不厚道，對不住那個陳平安的泥瓶巷年，最不對。”

李虹眼神復雜看著這個嫡長子，“寶箴什麼子，你這個做哥哥的，豈會不知？早知是如此兩難的尷尬境地，為何當初你不隨他一起去京城？”

年輕人無奈道：“爺爺閉關，寶瓶離家，加上如今小鎮形勢翻天覆地，正是決定各大家族未來走勢的關鍵時期，容不得我們李氏燈下黑，我走得不放心，就算要走，也要等這邊形勢明朗。實在不行，科舉一事也可以放一放。”

聽到前邊老持重的言語，李虹微微點頭，等嫡長子說到最后一句，李虹頓時急眼了，直起腰，高聲道：“絕對不可以！科舉取士，是重中之重的大驪國策，毫不亞于朝廷對山上勢力的招徠！李寶箴比你格急躁，離家之前，雖然在我和你們爺爺眼前，口口聲聲離開小鎮后，他要講規矩，以謀行事，絕不可以心懷僥幸，兵行險著，但結果呢，還不是來了先斬后奏這麼一出？所以只能由著他胡鬧，如此一來，你如果延緩科舉，就等于拖慢家族的腳步最三年！”

年輕人將一句到了邊的言語，默默咽回肚子。

只要說出口，就意味著他和弟弟本就不算太好的關系，會瞬間跌落谷底，甚至再無補修復的可能。

而且說了毫無意義，因為爹在心深，并不否定弟弟的富貴險中求。

在錯誤的道路上，早起發三年，在正確的道路上，按捺住蟄伏三年，兩者對家族未來三十年，對兩代人影響的差別，不言而喻。

年輕人走出書房后，獨自走在雕花素雅的寬敞外廊，他突然聽到檐下一串風鈴的叮咚聲響。

他袖手閉眼，微微仰頭，聽著叮叮咚咚的空靈聲響，呢喃道：“聰明人太多了，也不好。”

青衫讀書人，名為李希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