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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一百三十七章背著一座銀山

臨近城隍廟,街上多是來此燒香的善男信,街道兩旁有許多販賣特吃食和孩的各攤子。陳平安給李寶瓶和李槐一人買了一串冰糖葫蘆,然后兩個孩子就開始比拼誰的糖葫蘆更大顆了,事實證明李槐運氣更好一些,總計一串六顆,贏了李寶瓶四次,然后李槐就開始歡快蹦跶,高高舉起那串糖葫蘆,繞著陳平安林守一兜圈子飛奔。

李寶瓶默默吃著糖葫蘆,然后悄悄出一條,李槐一不留神就給絆了一下,摔了個狗吃屎,手里的那串糖葫蘆滾出去老遠,所幸綠竹小書箱綁縛得還算結實,李槐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大哭起來。

紅棉襖小姑娘揚起腦袋,故意左右張,被好氣又好笑的陳平安打賞了一個重重的板栗,去把雙腳晃的李槐攙扶起來,又給傷心傷肺的孩子買了一串糖葫蘆,李槐破涕為笑,接過干干凈凈的糖葫蘆,又去撿起那串沾滿泥土的糖葫蘆,一手一串,這次躲得李寶瓶遠一些,左右搖晃糖葫蘆。

李寶瓶打白眼道:“稚!”

很奇怪,李槐好像不管怎麼被李寶瓶欺負,都不曾記恨過這位同窗求學的小姑娘,甚至生氣都談不上,最多就是了委屈,自己傷心自己的。

這一點陳平安和林守一都想不明白,林守一只能解釋為一降一,李槐就需要李寶瓶來收拾。

年崔瀺很早之前就離隊伍,獨自在一個雜攤子前駐足不前,于祿想要停車等候,白年并不領,頭也不抬,揮手讓于祿跟上陳平安他們,他則左挑右選,有些嫌棄,就打算離開,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

攤主是個神憊懶的年輕人,原先有燒香路過攤子的客人詢問價格,答不理,所以愈發生意冷清,當下眼見著白年的富貴氣態,像是郡城一等一的豪門子弟,尤其是看到年毫無心的跡象,立即變了臉,慌慌張張從凳子上站起,低頭哈腰說這十數件老件,都是家里祖上留下來的傳家寶,最也該有兩三百年的歷史,只是如今家里遭逢大難,急需銀子,否則他打死也不會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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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一看就是被酒掏空了,看那年不管自己如何鼓舌,就是不開口說話,年輕人一屁坐回板凳,他哪有膽子強買強賣,郡城那一撮豪門世族出的老爺爺,哪一個不是吐口唾沫就能淹死他們,更何況聽說那些人府上,幾乎年年都有山上的仙師出,每次都要大開儀門,陣仗之大,比逢年過節還夸張,竹放得震天響,恨不得整座郡城的人都曉得他們家里迎進了神仙貴客。

年崔瀺突然問道:“桌上件打包在一起,十兩銀子夠不夠?”

年輕人使勁搖頭,哭喪著臉道:“這位公子,真不是小的我獅子大開口,這些祖傳寶貝真是我家一代一代流傳下來的好東西,我家族譜清清白白記載過,祖上做過后蜀吉慶朝的太子師,這樣的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哪怕一件賣個七八十兩銀子,不過分吧?”

年輕人滿臉漲紅,拿起一件半寸長的琉璃人,只可惜澤暗淡,賣相不佳,年輕攤販前傾,小心翼翼地遞給白年,“公子,你好好瞅瞅,這件琉璃人,若是眼力好一些,連它的眉都能看清楚,還有那襟的褶皺,稱得上是纖毫畢現啊,退一萬步說,這等稀罕的琉璃品,哪怕琉璃本的品質確實不高,可這麼大一件琉璃人,賣個三四銀子不算昧良心吧?加上其它大大小小的寶貝,公子的十兩開價,委實是低了,公子你行行好,價格再提提?”

年崔瀺板著臉思量片刻,“那就十一兩?”

年輕人差點被自己一口氣憋死,呆若木,癡癡看著這位滿神仙氣的白年,最后嘆氣道:“公子你就別逗我玩了。”

年崔瀺哈哈大笑,問道:“認識雪花紋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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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愣愣點頭,苦笑道:“自然認得,小的父輩那一代,也算闊綽發達的家門,這城隍廟大街隔壁街道,有十數間鋪子都曾是小人家的產業。”

崔瀺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拍在桌面上,“二十兩大驪銀,折算你們黃庭國的那種劣質銀子,怎麼都該有二十五兩,綽綽有余,夠不夠包圓這一桌子破爛東西?”

年輕人從家里出這些家當,心里價位本就是二十兩銀子左右,立即喜逐開,趕拿起那顆銀錠,死死攥在手心,悄悄掂量一番,再以指甲輕輕刻劃,沒錯了,是極好的真金白銀,唯恐年反悔,藏好銀錠后,兩手扯起桌沿下的布角,猛然一提,三兩下就卷了一個包裹,里頭的件相互撞擊,噼啪作響,系后向白前一推,笑得合不攏,“這位公子,都歸你了。”

年崔瀺提著包裹,打趣道:“要是賣給我假貨,回頭找你麻煩,讓你一件一件吃進肚子里去。”

年輕人賠笑道:“小人是咱們郡出了名的老實人,做生意從來叟無欺,公子只管放一百個心,這筆買賣保證公子只賺不賠。”

年崔瀺一手提著包裹,向城隍廟那邊追趕陳平安等人,一路加快步伐,臨近馬車后,將包裹隨手拋給謝謝,再來到陳平安邊,指著不遠城隍廟的醒目屋頂,介紹道:“這座黃庭國最大的城隍廟,相傳在前朝西蜀末年,統轄數州城隍,所以屋檐覆有綠琉璃瓦,規格極高,一般城隍閣廟,肯定不敢鋪蓋這種名貴瓦片。原址并不在此,改朝換代之后,洪氏掌國,才移建現址,其實這座城隍閣的原址,是個不錯的地方,有老水井,是一口靈泉,如今被黃庭國一座山門改造了客棧,專門接待修行中人和朝野上下的富貴人家,靈泉散發出來的靈氣,有助于修行,這種地方,在山下俗世,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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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貴不貴?”

崔瀺想了想,“對你來說,死貴死貴。”

陳平安瞥了眼旁正在凝城隍廟翹檐脊的林守一,輕聲問道:“怎麼個貴?”

崔瀺笑道:“一人一碗,最白銀百兩吧,最靠近那口水井的院落房間,估計會翻一番還不止。”

為大驪國師,崔瀺當初掌握著王朝一部分諜報系統,專門針對大驪和周邊國家的山上勢力,像黃庭國這座郡城的大小幕,城隍廟的變遷歷史,屬于必看的諜報容之一,至于為何了解原址客棧的價格,只是國師崔瀺在閑暇之余,權且用來解悶的消遣罷了,而且說不定宮覲見皇帝陛下的時候,還能當做一個君臣對弈時的有趣談資。

陳平安低嗓音問道:“如果我手上有一枚金銅錢的話,換算銀子,是多兩?”

手指了指越來越近的城隍廟,不說話。

陳平安疑道:“什麼意思?”

崔瀺笑道:“我的意思就是值這麼大一座銀山。”

陳平安微微張大,看了眼占地廣袤、建筑綿延的城隍廟,扶了扶自己后的背簍。

當草鞋年發現自己背著一座銀山,突然覺是有點沉啊。

崔瀺將這個細節看在眼里,卻不

陳平安猶豫了半天,在即將進城隍廟之前,停步問道:“崔東山,我能不能跟你借銀子?”

年好像一直在等陳平安這句話,雙手攏在袖中,笑瞇瞇點頭道:“當然可以啊,你可以把我看作是一位百寶子,要錢有錢,要法寶有法寶,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要不到的。”

陳平安下定決心,緩緩道:“那我們今晚就住在那座客棧,之后不管住多長時間,一切開銷,暫時由你墊付,事后你報給我一個數目,利息你來定,將來回到龍泉縣,我就連本帶利一起還給你。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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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一只手出袖子,擺手道:“利息就算了,到時候還給我本錢就行。給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嘛。”

正在此刻,李槐手里拎著半串糖葫蘆,突然蹲下,瞪大眼睛凝視著白年的靴子。

原來崔瀺靴子上邊站著一只通雪白的小螞蚱,被李槐死死盯住后,原本想要順著袍子向上攀援的古怪螞蚱,立即僵,李槐看著小玩意兒,好奇心大起,就要手去逮住它,銀白小螞蚱到驚嚇,再不敢繼續裝死,立即作靈敏地蹦跳起來,前爪勾住崔瀺外袍的細線,飛快奔跑,迅速來到崔瀺腰間,最后一個彈跳,掛在袖口底下,微微晃

年笑臉如常,右手腕一擰,雙指抓住螞蚱,輕輕虛握于手心,往左邊袖口塞去。

更驚奇的一幕出現了,那只活蹦跳的雪白螞蚱在年手心,如冰雪消融,瞬間變了一顆銀錠,只是銀錠竟然還會蠕蠕而

在袖中藏好銀錠或者說是螞蚱,白年環顧四周,于祿和謝謝這兩位來自盧氏王朝的,神平淡,而陳平安這伙來自驪珠天的小土包子,則一個比一個震驚。

崔瀺顯然不愿多說什麼,轉頭對于祿說道:“你和謝謝姑娘去請一些香,等下我們進了城隍廟用得著,最好順便買個香筒,當然別忘了買個樣式素雅一點的,要不然香筒的錢我可不付。”

高大年帶著黝黑一起去請香。

陳平安一語道破天機,“崔東山,這顆銀錠是你先前購買那包囊品的錢吧?它怎麼變螞蚱跑回來了?”

年一臉無辜,“我分明付過了錢,貨錢兩清,可是銀子自己長腳,非要跑回來找我,我也很為難啊。”

李槐還蹲在地上,一臉艷羨,嘖嘖道:“真是好東西啊,我要是有了這麼顆銀錠,走遍天下都不難。”

年低頭笑問道:“你喜歡?想不想要?這小家伙蟲銀,沒什麼用,就是好玩。這種怪誕生的緣由,不得而知,反正許多王朝的大型銀庫,一百年都未必能夠出現一只蟲銀,而且就算出現了,都不大,變幻出來的銀子模樣,頂多就是大一點的碎銀塊,像我袖中這麼大的個頭,很見很見,所以我才愿意帶在邊,而且它水火不侵,哪怕承萬鈞之力,也不傷分毫,任你切割數十塊,只要堆放在一起,它一樣可以很快恢復完整面貌。李槐,你要的話,我可以送給你?”

李槐站起,一本正經回答道:“我只有一個姐姐,李柳,可暫時還算是阿良的媳婦。”

年知道這個小兔崽子的言談風格,“白送要不要?我對你姐可沒想法。”

李槐問道:“那我以后吃飯付錢,帶著陳平安他們頓頓吃香的喝辣的,它是不是每次都能自己跑回來?”

崔瀺笑瞇瞇點頭,抖了抖袖子,將那顆銀錠抖落出袖口,遞給李槐。

李槐想要接過銀錠,作略微停頓,轉頭向一旁的陳平安。

陳平安說道:“吃飯當然要付錢,不能變著法子賴賬。崔東山怎麼樣,我管不著,但是你李槐是齊先生的弟子……”

李槐立即把雙手放在后,住屁,對著白年搖頭道:“唉,還是算了吧。”

陳平安繼續道:“李槐,我話還沒說完,但是蟲銀可以收起來,人家好心好意送給你好東西,你先收下來再說。至于以后如何使用,那就以后再按照規矩來,”

李槐眼睛一亮,一把搶過白年手中的銀錠,就要往自己懷里塞,想了想,趕轉過,背對眾人,打開小書箱,把銀錠往里邊一丟。

年崔瀺悻悻然收回手,無奈道:“真是常年打鷹,給鷹啄了眼。”

于祿已經買來一只做工良的黃楊木香筒,裝了滿滿一筒香枝,足夠眾人多次廟燒香了。

除了謝謝要照看路旁的馬車,其余一行人走城隍廟,各自敬完香后,看到主殿一副楹聯。

臨死去只落得孑然一,赴司始問子孫安在;到頭來徒留下千古罵名,來地府方知萬事皆休。

城隍爺居中高位,兩側有下轄佐吏,依次排開,聲勢浩大,僅是擁有將軍頭銜的泥塑神像,就多達八尊,分別是司、速報司、注壽司在的八司主年崔瀺還說寶瓶洲最高規格的城隍廟,也就止步于此了,但是天底下最大的某座城隍閣,擁有二十四司之多,就連檢簿司、驅疫司和學政司都有,幾乎可以媲一座小國的朝堂。

林守一看得津津有味,李寶瓶倒是興致不高,李槐膽子最小,就只敢跟在陳平安邊。

仔細看過了主殿墻上的著名壁畫十八層地獄,讓人覺得不虛此行,之后走出主殿,后殿是一座類似縣衙判案的大堂,城隍爺端坐于大案之后,左右站立有文武判,堂外楹聯卻只有一半,“心誠則靈,無需你磕頭,速速退去”,下聯卻空白一片。

李寶瓶這下子來了興趣,開始自己瞎琢磨下聯容,可是怎麼都不滿意,皺著眉頭,不愿認輸。

年崔瀺和于祿也都站在空白楹聯下方。

陳平安則帶著林守一和李槐,在門口向大堂,里邊有泥塑像匍匐磕頭,有塑像披戴枷鎖,有塑像則低頭下跪。

有一位并未攜帶家眷的青衫老者,看到李寶瓶這一伙人醒目的綠竹書箱,會心一笑,來到年崔瀺附近,一起仰頭向空白楹聯,笑問道:“諸位小夫子,可曾想到好的下聯?”

崔瀺置若罔聞。

李寶瓶一旦認真想事,就會專心致志,是真的沒聽到。

唯獨于祿微笑答道:“想到一些,但自己都不滿意,實在是太過狗尾續貂,就不跟老先生獻丑了。”

老人爽朗大笑,抬手指了指楹聯,“關于這對聯,郡城一直流傳著一條不文規矩,無論是人是鬼,是魅還是古怪,只要誰能夠寫出一副服眾的下聯,就可以為這座老城隍的貴客。”

于祿疑地問道:“老先生,如何才算服眾呢?”

年崔瀺懶洋洋道:“捫心自問。”

李寶瓶剛好想好一茬問題,打死一頭思緒上的攔路虎,湊巧聽到一問一答后,小姑娘便下意識補充道:“夜深人靜,良知清明,捫心自問,口而出。”

白發蒼蒼的青衫老者緩緩點頭。

雖然紅棉襖小姑娘最終沒能想出合適的下聯,但是那位老人仍是執意要將他們一路送出城隍廟,站在門檻,向眾人微笑告別。

離開這座古老城隍廟后,陳平安向人詢問那座客棧的所在,結果人人茫然不知,好像郡城本就不存在這個地方,只得向白年。

年崔瀺笑問道:“不然還是算了?我也是聽到些小道消息,未必當真。再說了,真要沒這麼吃金吞銀的地方,你都不用跟我借錢了。”

陳平安看了眼林守一,后者一頭霧水,陳平安執著道:“你們先慢慢逛逛集市,我再問問看。”

背著背簍的草鞋年,獨自快步小跑向前,在隊伍遠方,問過一人又一人。

年崔瀺走向馬車,神不悅,忍不住腹誹,你陳平安哪怕背著一座金山銀山,可這是花錢如流水的勾當,最后還是給別人作嫁裳,至于如此殷勤嗎?

年在彎腰掀起車簾子的時候,轉頭看了眼蒙在鼓里的林守一,眼神郁的年,在這一刻,突然有些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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