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瀑布當頭砸下。

白年震驚之余，這副皮囊正是氣方剛的年紀，多影響到崔瀺一部分心，加上在古井之，往下沉水底的速度，注定快不過劍氣臨頭，崔瀺早已退無可退，便沒有半點退，一手在前掐訣，一手掌心朝向井口，祭出了一份可謂箱底的保命符。

只見年潔白如玉的掌心出現一面鏡子，鏡面僅比井口略小一圈，鏡面之上，散發出一層淡淡的黃暈。

有些白虹劍氣順著鏡面邊緣，流瀉而下，井水瞬間蒸發干凈。

整個鏡面則擋住絕大部分劍氣，一撞之下，鏡面綻放出絢爛的刺眼電。

砰一聲。

白年形往下一墜，形下落半丈有余，整條手臂抖不已，然后被劍氣鎮得慢慢彎曲起來，最后手掌逐漸下降到與腦袋持平。

年崔瀺腦袋開始歪斜，轉為肩頭扛起古鏡，同時用雙手使勁托住鏡子下方，腦袋可以歪斜，可若是鏡子傾斜，被劍氣澆灌一的話，那麼就不只是被燒掉一副價值連城的無垢軀，而是自己這個“年崔瀺”，就此死道消，世間只留下那個大驪國師崔瀺。

天然生就一副最上品“金枝玉葉”骨骼的軀，所有關節都發出黃豆裂的沉悶聲響。

年崔瀺臉龐猙獰，肩頭被鏡子底部磨出痕來，臉蒼白無，井底的形被一寸寸往下去，仍是嘶啞笑道：“老子也有今天？老秀才，齊靜春，你們兩個王八蛋，害人不淺！一個害我從十二境掉到十境，一個害我從十境掉到第五境！有本事就讓你們的徒弟和師弟，干脆讓我崔瀺徹底淪為凡夫俗子！有本事就來啊！我不信一道武夫二境年用出的劍氣，就能打破這一口雷部司印鏡！”

陸地劍仙一劍使出，往往氣沖斗牛，起于大地，耀天空。

陳平安這一劍，因為是往水井底下使出，相對不顯山水，可是井底通往大江的水道，已經遭了大殃，連累遠江畔的大水府邸，都開始氣運搖晃。

為寒食江水神的青袍男子，本以為今夜遭遇，是因禍得福，正在跟河伯文士隋彬、河神攔江蛤蟆兩位心腹喝酒慶祝，結果天降橫禍，來了這麼一下，“大水府”匾額三個金字，已經開始裂出一裂，害得青袍男子趕掠空來到大門口，手扶住匾額兩端，以免匾額金字就此崩碎，使得自己上的一江氣運，隨之流離散。

井底下，眉心有痣的俊年，以肩抵鏡，滿臉痛苦道：“陳平安！你這次要是殺不掉我，我崔瀺就算拼著半條命不要，上去后也要親手宰掉你！將你的魂魄一點一點剝離開來，讓你生不如死一百年！”

在小鎮上，姓崔的過了宋集薪家墻上的春聯，陳平安之后到了楊家鋪子后院，曾經跟楊老頭說起過繡虎、師伯這些稱呼，但是老人并未說話，陳平安便沒有刨問底，只當是楊老頭對此不悉，或者完全不興趣。

因為眉心有痣的年，之前在牌坊樓下自報姓名的時候，年說了兩字姓名，年自己還說第二字很晦生僻，所以陳平安從頭到尾只確定了一個崔字。

后來陳平安想起一件事，寧姚姑娘曾經無意間說起過，大驪有一個綽號繡虎的家伙，下棋很厲害，是唯一能夠讓大隋國手視為大敵的人。

陳平安問過李寶瓶三人，可曾聽說過“繡虎”，三個跟他一樣在小鎮長大的孩子，俱是搖頭不知。陳平安后來還問過神這個問題，可是神分明知道答案，卻說自己有規矩要遵守，不能說，一旦違反那些約定，就會平地起雷，讓他魂飛魄散。陳平安當然不愿強人所難，就將這個問題擱置起來。

陳平安看神對待崔姓年的態度，從頭到尾，疏離而平靜，最沒有把白年當做敵人，陳平安就放心了一些，覺得崔東山也好，棋士繡虎也罷，不管貪圖自己什麼，終究是“兩人之間的捉對廝殺”，哪怕自己“下棋”輸了，大不了祭出劍氣，來個玉石俱焚，一縷不夠，就再來一縷，萬一兩縷劍氣用，都殺不掉白年，那陳平安就只能聽天由命。

但是當陳平安看出地圖上那一條線后，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很怕起始于衙署的這條線，其實還要更遠的源頭，有著陳平安無法想象的謀。比如好端端的齊先生，突然逝世，之后學塾的馬夫子，在帶領李寶瓶他們去往山崖書院的途中暴斃。而他陳平安最后反而了小鎮最有錢的人，坐擁五座山頭！

姓崔的白年，今夜進水井之前，在屋子里，親口說起過一方“天下迎春”印章，而陳平安手里剛好有一枚齊先生贈送的“靜心得意”。

一定與齊先生有關。

一定與李寶瓶三人有關！

說不定就是會死人的局面。

陳平安在小鎮，就已經親經歷過修行之人的冷酷無。

陳平安實在無法想象，一旦可的李寶瓶、膽小的李槐和聰明的林守一，死在自己眼前邊，而自己又無能為力，到時候自己心中會有多悔恨？

陳平安下棋的水平，下得又慢又不靈氣，自認給林守一提鞋都不配。

他雖然最后也沒有梳理出完整的來龍去脈，但既然已經想到最壞的結果，那麼就絕無可能讓下棋厲害至極的“繡虎”，步步為營，到時候陳平安怕此人收網的時候，他哪怕負兩縷劍氣，都無法改變結局。

如果只是謀劃他陳平安上的件，或是林守一所謂虛無縹緲的大道，陳平安不會有這麼大的決心，先下手為強！

此時此刻，陳平安使出這一縷劍氣之后，劍氣棲息的那座氣府一掃而空，什麼都沒有了，于是軀自己孕育的氣機乘隙而，瘋狂涌其中，這一去一來，帶附近竅的氣，一起出現劇烈，讓陳平安心口出現一陣絞痛，痛得年跌坐在井口沿上，趕大口息。

由于到古鏡的阻擋，劍氣虹在水井久久沒有散去。

陳平安死死盯住水井底下，趕調整呼吸，試圖強提起一口氣，失敗，再次嘗試，如此反復，

年兩眼通紅，兩耳嗡嗡作響，心臟猶如擂鼓，所有經脈，像是暴雨過后的一條條江河溪澗，一同奔瀉起來，只剩下一個念頭的年，搖搖晃晃站起，在心中告訴自己：“再來，一定要再來一次，一定要讓最后這一縷劍氣，做到在氣府蓄勢待發，要不然一旦那人猶有余力反撲，會害死所有人的！我答應過齊先生，他們一個都不能出事，我一定要說到做到……”

意識模糊的草鞋年憑借著一執念，先是搖晃著站起，然后一步上井口，接著是另外一只腳。

不管年上半如何晃，陳平安的兩只腳如扎井口之上。

可惜這一幕，無人得見。

年雙指并攏作劍，抖抖，指向水井底下。

————

寶瓶洲西邊，一大海之濱，有個窮酸秀才正打算離開寶瓶洲，返回極其遙遠的中土神洲，臨時知到某的況后，無奈道：“你這娃兒，真是年紀越小越作死啊。教不嚴，師之惰，罷了罷了，自己拉的屎自己屁。”

“讓我看看在哪里，黃庭國北邊，還沒到大隋，咦？距離那條江很近嘛，很好很好，之前湊巧去過那座打雷崖，可以省去很多時間。”

“本事太大，本領太多，也不好啊，做選擇的時候就是麻煩，容我想一想，嗯，就用道家地寸好了。”

老秀才顛了顛背后行囊，唉聲嘆氣，出腳尖，在前撮出一堆沙土，一番念念有詞，然后一腳將那個小沙堆踩平。

與此同時，老人形消失不見。

轉瞬之間，那座寫有“天帝申飭蛟龍之辭”的古蜀國址，大崖之上一個老秀才踉蹌出現，前后腳輕輕踩在山頂，站穩后看了眼遠方，神滿是自得，慨道：“沒了這副皮囊當累贅，是要厲害一些。”

整座山崖轟隆隆搖晃起來，一條大江之水，更是宛如一鋪在桌面上的綢緞，被人一手扯住使勁抖了幾抖，附近江水，每隔數十丈距離，就涌起高達數層樓的大浪頭，

老人不愿因此壞了兩岸風土，趕手往下了。

如有惡蛟興風作浪的江水，一瞬間就安靜下來。

這個時候，老人才發現崖畔最邊緣的地方，有一老一小兩位儒士模樣的游客，正瞪大眼睛向自己，老秀才只得尷尬地笑道：“月不錯，月不錯，我就不打攪你們欣賞風景了，你們就當我沒來過。”

老秀才隨即眺遠方一眼，點點頭，“是那里了，還好不遠。”

老秀才一腳剛要出，鞋底距離地面只差分毫，可就是這樣停在那里，窮酸老人突然神凝重起來，“咦？”

以這座江畔大崖為圓心，約莫十里之外的圓線之上，一縷縷一道道劍氣憑空出現，千萬縷，不知多劍氣集結而，凝聚一座驚世駭俗的巨大圓形劍陣。

及劍氣毫者，必齏。

這是觀湖書院崔明皇的第一覺。

雷池絕對不可逾越。

這是從星河之中返回人間的老人，此時腦海里的想法。

然后兩人面面相覷，都是苦笑和驚疑。

都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他們兩個已經算是貨真價實的山上神仙了，現在又算怎麼回事？

老秀才嘆了口氣，有些頭疼，嘀咕道：“這是弄啥咧。”

有子嗤笑的嗓音響起，“怎麼，只準你們有幫手有靠山，就不許我家小平安也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