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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一百七十三章逆旅

有聚終有散,人生就是一場場折柳。

歲月長河里,仿佛存在著一座座楊柳依依的渡口,每一段逆旅當中,會有人離船而去,有人登船做伴,然后在下一座渡口又有新的聚散離別。

就像那個任勞任怨的泥瓶巷年,在上一座渡口,就已經遠離眾人而去。

拂曉時分,李二一家三口早已備好行囊,在東華山山腳與一行人告別,比起第一次在家鄉小鎮跟親人們的分開,李槐這次不再沒心沒肺,不會只覺得沒了拘束,可以整天吃糖葫蘆和,而是多出幾分愁緒,孩子到底是長大了。

李寶瓶,林守一,于祿,謝謝,還有翩翩年的崔東山,都來送行。

婦人紅著眼睛,不愿松開李槐的手,絮絮叨叨說著天冷加、吃飽喝足的瑣碎言語,李槐便安安靜靜聽著。李二始終憨憨傻站在旁邊,李柳給李槐理了理已經足夠嶄新齊整的衫后,便回頭向山崖書院的匾額,對于謝謝和于祿兩個同齡人的打量眼神,于衷。

婦人總算舍得離去,這一走出去,就狠著心不再轉頭。李二拍了拍李槐的腦袋,笑著跟上媳婦的腳步,李柳拍了拍弟弟的肩頭,然后對眾人施了一個萬福,姍姍而去。

李槐輕輕踢了一腳林守一,后者手心滿是汗水地攥著一封信,冷峻的年搖搖頭,的背影,呢喃道:“下次吧。”

李槐不愿在他們面前流出悲傷緒,強忍著憂愁,找了個有趣的話題,嘿嘿笑道:“崔東山,如果說你是陳平安的學生,咱們都是齊先生的弟子,寶瓶又喊陳平安小師叔,你跟咱們輩分到底咋算?”

崔東山雙手負后,玉樹臨風,洋洋得意道:“我可是我家先生的開山大弟子,輩分很高,比這東華山高出十萬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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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愣了一下,“難不得喊你大師兄?”

“大師兄?”

崔東山頓時急眼了,“你全家都是大師兄!老子才不要當大師兄,其它怎麼喊隨你們。”

李槐有些懵,“那喊你小師兄?有點拗口啊。”

崔東山眼睛一亮,“小師兄好,既尊重兄長,又親切,以后你們就喊我小師兄吧,于祿,謝謝,從今天起,你們也不例外,不用喊公子了,太生分,就跟著寶瓶他們一起喊我小師兄。”

李寶瓶冷哼道:“我可沒答應!”

紅棉襖小姑娘沖出牌樓下,李槐喊道:“李寶瓶,等下還有課呢!”

“罰抄文章,我昨夜已經挑燈寫好了,怕什麼!我要一個人先逛遍這里,以后好帶著小師叔逛街。”李寶瓶高高揚起腦袋,一路飛奔,追逐著蔚藍天空中掠過一群鴿子,鴿哨聲此起彼伏,悠揚清越地響起于大隋京城。

李槐扯開嗓音喊道:“那帶上我一起啊。”

李寶瓶置若罔聞,比起那個遠離書院牌樓的纖細影,小姑娘的思念更已遠在千萬里之外。

————

已經走到了黃庭國邊境的一座山嶺,陳平安在山澗溪畔洗臉。

不同于只背著個別人書箱的,青負一件方寸,總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一開始他倒是沒想著在老爺面前顯擺什麼,后來對蛇膽石上了心,每天惦念得不行,就開始拿出來,求著陳平安拿蛇膽石給他換寶貝。

就像此時青就又拿出一堆各式模樣的小瓶子,蹲在陳平安邊,給這位老爺講解這些瓶子的有趣,拔出其中一只瓷瓶的瓶塞,往溪水里一倒,很快就從瓷瓶里流淌出一大片和的月,灑落在溪水上,如夢如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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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嘻嘻道:“老爺,好看吧,這是修行人頗為喜歡的月華瓶,除此之外,還有云霞瓶、日瓶在的林林總總,專門從五岳大山那邊采擷云濤彩霞、日月輝等等,其中蘊含的靈氣呢,是不多,自然比不得那些天福地的富充沛且細水流長,可是敵不過這些瓶子傾瀉-出來的風好看呀,老爺你覺得呢?”

陳平安確實有些震驚,茂盛山林之間,大白天仍是略顯蔭黯,此時看著溪水上緩緩流淌的月,真是覺得世間確實無奇不有。

循循善道:“一個小瓶子換取老爺的蛇膽石,肯定不厚道,我這里還有統稱為繞梁瓶的三只瓶子,稱呼源于‘余音繞梁,三日不絕’,俱是裝滿了天地間各種好的天籟之音,比如這只瓶子里的蛙鳴,這只的大水聲,還有這只的高山松濤聲,老爺,你想啊,睡覺的時候打開其中一只瓶子,枕頭旁邊就是水聲,多愜意啊,就不心?我這麼多寶貴瓶子,才跟你換一顆蛇膽石!只換一顆!老爺只要點個頭,這七八只瓶子就立馬全歸老爺你啦,這種買賣不做,要遭天打五雷轟……”

陳平安在心中默算了一下小鎮那邊的家底,品相極佳的蛇膽石還有不,點頭笑道:“好。”

在旁邊使勁擺手,給自家老爺使眼,想要勸阻陳平安不要答應這筆買賣。

將瓶子一腦推給陳平安,高興得跳,對著出兩手指,趾高氣昂道:“比你多一顆,如今比你高出一個境界,到了老爺家鄉,吃掉石頭,大爺就要比你這傻妞多出兩個境界,到時候你自己識趣一點,別留在老爺邊丟老爺的人了,老爺有我一個小書就足夠,哪里需要什麼蠢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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撅起,皺著撲撲的小臉蛋,風雨來。

陳平安無奈道:“你再欺負,我就反悔了。”

立即咳嗽一聲,對一本正經道:“以后照顧老爺食住行,要多用心,曉得不?比如吃過了那顆蛇膽石,趕一個黃花大姑娘的段容貌,到時候老爺氣方剛,就會覺得長夜漫漫,你就自己主一點去暖被窩……”

陳平安放好那些材質各異的珍稀小瓶,對著青的腦袋就是一板栗,“在這里胡說八道。”

裝模作樣地作揖道:“老爺教訓得是。”

陳平安重新蹲在溪畔石頭上,拿出一塊干餅嚼起來,隨口問道:“你們知道龍王簍是什麼嗎?”

兩個小家伙同時臉微白,青更是,別說是科打諢,就連路都走不了。

小心翼翼道:“我在古書上見過記載,只要練氣士將其丟大江大水,就能抓獲蛟龍,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蛟龍之屬,原本在水中是占盡地利優勢的,便是對敵比自己高出一兩個境界的練氣士,肯定不吃虧,但是如果對方擁有龍王簍,哪怕境界比我們還要低一兩個境界,一樣可以讓我們束手就擒。”

下意識遠離陳平安幾步,蹲在遠遠的地方,“沒那麼輕松,一旦被抓龍王簍,不比凡人油鍋好,時時刻刻那千刀萬剮之苦,這是上古蜀國最大宗門的不傳之,他們專門編織龍王簍,售賣給那些遠道而來、試圖擒獲我們族類的練氣士。”

他嗓音抖,握拳頭,晃了晃,“這麼大小的龍王簍,就能夠抓住我了。”

陳平安出雙手,在自己前比劃了一下,“如果是這麼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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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別說曉得龍王簍厲害的青,就是都嚇得不敢說話了。

哭喪著臉道:“老爺,別說見過,我聽都沒聽說過有這麼大的龍王簍,你該不會有一只吧?”

他強忍住不要第二顆蛇膽石的沖,試探說道:“如果真有這麼夸張的龍王簍,任你是化蛟數千年的老祖宗,也要乖乖認命吧。老爺,是不是覺得那堆瓶子其實不太好看?沒事,老爺留在手里玩便是,如果真不喜歡,到了老爺家鄉再還我便是,至于蛇膽石,老爺看心給不給……”

陳平安哭笑不得道:“我沒有龍王簍,就算有,你們也不用怕什麼。”

難怪大隋皇子高煊,當初買走那位金鯉魚和龍王簍后,會覺得過意不去,除了給出一袋子金銅錢,這次在大隋京城還要表達謝意。

當時在小鎮遇到那個提著魚簍賣魚的漢子,陳平安一眼就看出不同尋常了。怎麼可能離岸那麼久,鯉魚還能活蹦跳。但一是實在沒錢,朝不保夕的日子,哪里敢隨著喜好花錢?當了窯工之后,多還是能攢下一些銅錢的,陳平安從未有過額外的開銷,對付柴米油鹽就已經極其艱辛了。

二是被高煊和老人半路截下。

陳平安丟了一顆石子到溪水里,年此刻有些憂傷,不是失落什麼丟了好大一樁福緣機緣,而是覺得好幾座金山銀山跟自己肩而過了。

所以說到底,還是心疼錢。

事實上陳平安不知道那個漢子,正是李槐的父親,李二,楊老頭的徒弟之一。當時李二就已是武道九境的巔峰武夫,不同于負責收銅錢的看門人,李二對陳平安觀很好,至于李二當時為何不直接贈送陳平安,是有大講究的,師父楊老頭這一條道路上的人,歷來推崇“公道”二字,所以李二當時隨口報了一個價格,是為了跟泥瓶巷年討價還價,顯得更加真實。

只可惜半路殺出一個大隋高氏皇子,本就壞了規矩在先的李二頓時心中警醒,不敢再強塞給陳平安這份天大福運,事后楊老頭也訓斥過李二,告訴他一個殘酷的真相,如果陳平安真收下了魚簍和鯉魚,那麼能不能活著離開小鎮都兩說。

小鎮上這些暗流涌,陳平安至今尚未獲悉全部。

大道之上,永遠是福禍相依,一件事,是朋友雪上加霜,還是敵人雪中送炭,短時間誰都說不好,也說不定。

三人重新上路,夜宿山巔,雖然已經無需陳平安守夜,可是陳平安仍然習慣在走樁立樁之后晚睡,守著篝火一段時間才睡覺。

夜深時分,山頂萬籟寂靜。

篝火旁,青往火堆里添了添柴禾,對著勾了勾手指,“傻妞兒,你過來。”

在遠背靠崔東山留下的書箱,使勁搖頭,“我不。”

笑瞇瞇道:“我不吃你便是。”

打死不湊過去。

怒道:“不過來,我就真吃你了啊!你怎麼回事,好話不聽,非得挨揍才行?”

只得壯著膽子坐在篝火對面。

他問道:“你說老爺很平常很無趣一人啊,怎麼會有那麼兇殘那麼可怕的弟子?”

想了想, “老爺心善,好人有好報。”

冷笑道:“人好能當飯吃?”

脖子。

他譏諷道:“虧得是五境修為的妖怪了,而且還有一些特別的本事,你有點骨氣行不行?”

這次還真有了點骨氣,輕聲反駁道:“你給靈韻派太上長老劍追殺兩千里,怎麼不見你有骨氣?”

破天荒沒有惱火,耐著子解釋道:“我又不是怕那個一大把年紀的老妖婆,真是臭不要臉,恁大歲數,還往臉上涂抹胭脂好幾斤,大爺我啊,是英雄難敵雙拳,若是吃掉老妖婆,就要惹惱整個靈韻派,到時候連累了我水神兄弟遭殃,我這心里過意不去。”

悄悄轉過頭,翻了個白眼。

只敢這麼做。

憤懣道:“你這傻妞兒是要造反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仗著有我家老爺撐腰,就不把你家大爺放眼里是吧?”

嚇得就要出聲喊陳平安。

擺手,示意不要輕舉妄,嘆了口氣,轉移話題道:“咱們老爺才二境修為的武夫境界,雖說比起尋常的三境武夫也不差了,可你我心知肚明,還是很弱小,再者看他食住行、言談舉止,本不像是大家門戶里出來的孩子,當真在家鄉那邊坐擁五座山頭?還能有那麼多蛇膽石?會不會是那個兇殘的家伙,故意騙我們?想要把咱們帶到小山里頭去啊?”

起來,向那些天生親近的火焰,整個人覺得暖洋洋的,喃喃道:“我是無所謂啊。芝蘭府這兩代曹氏子孫,居心不良,對不起他們祖輩辛苦經營出來的書香門第,我本來就不喜歡他們。跟著老爺回鄉,好的。”

肅穆,不復見平時的嬉皮笑臉沒個正行,輕聲慨道:“曹氏確實走了條歪路,不過也沒法子,換別人,也會這麼做,能夠當神仙,誰還樂意傻乎乎讀書考取功名,什麼獨善其兼善天下的,都是儒教圣人們騙人的,我在江呆了這麼多年,見多了讀書人的不幸,不說其它,只說歷任刺史、郡守遇見了我那水神兄弟,比見著了京城堂還狗,只要是修行中人犯了事,一準連夜去求我兄弟幫忙斡旋,我兄弟若是心不佳的時候,還要把他們晾在祠廟外邊好幾天,那些個當的一個屁都不敢放,沒勁。”

言又止,終于還是默不作聲。

嘻嘻笑道:“老爺已經睡著了,可大爺還是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傻妞兒,要不你給我當媳婦吧?”

頓時紅了眼睛,罵道:“臭流氓!”

瞪眼,“啥玩意兒?這是天大的福分啊,你祖墳冒青煙了,曉得不?!你以為我真喜歡你?我要不是貪圖你那顆尚未到手的蛇膽石……”

站起,“我跟老爺說去!”

他只好再次退讓,使勁招手道:“別這樣別這樣,咱們結為兄妹如何?義結金蘭之后,你的東西是我的,我的東西還是我的……”

干脆背著書箱跑了。

站起,叉腰大笑,收斂笑意后,撇撇,意態闌珊,嘀咕道:“真是個傻妞兒。”

一路飛奔到山崖畔,驀然高聲道:“人生天地間,你我皆逆旅!大爺帶著傻妞兒跟著老爺回家嘍!”

本該睡中的陳平安翹起角,這才不再運行那十八停劍氣流轉,開始真正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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