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誠所至金石為開,阮邛答應他進鋪子鑄劍打鐵。
在謝姓年之后,一個來自風雪廟的,為第二名弟子。按照阮秀的說法,那個姑娘在風雪廟中,屬于天資平平,好像犯了大錯,被驅逐出師門,就找到了自立山頭的阮師。
然后阮邛說其實心志不定,做什麼事,下意識都想先找到一條退路。可以留下來,甚至可以指點劍,但是不會收為徒。
在鐵匠鋪子當了很久的雜役,有一天,自己砍掉了握劍之手的一大拇指。
臉慘白地找到阮邛,說從今天起,開始左手練劍,從頭再來。
說起這些,阮秀始終神平靜,就像是在說老母和那窩茸茸的崽兒。
陳平安燈下黑,并沒有意識到這點,在他的印象當中,這位姑娘很好,好到讓人挑不出半點病。
陳平安當時更多是在思考有關“山上”的事。
陳平安知道,只要能夠為修行中人,就沒有誰是簡簡單單的。
他自己邊就有林守一。
于祿,謝靈越,那更是天之驕子。
但是通過崔東山的只言片語,以及與阮秀的閑聊當中,陳平安大抵上曉得了一件事,即便是功上山,做了老百姓眼中的神仙,其實仍然會被分出三六九等,等級森嚴。
原來修行一事,開頭難,中間難,會一直難到最后的。
對此,陳平安最近還算有點會。
因為在修完墳頭之后,劍胚就開始使壞了。
更加來勢洶洶,在陳平安竅,簡直就是橫沖直撞,勢如破竹。
所以在小鎮泥瓶巷這邊,就多出一個經常走路踉蹌的家伙,像是喝醉酒,或是莫名其妙就蹲在神仙墳那邊咳嗽,要不然就是在祖宅里閉門不出,在木板床上打滾。
臨近竹樓,阮秀問道:“大年三十,你也在山上過嗎?”
陳平安搖頭道:“不會的,肯定要去泥瓶巷那邊過年,那天先上完墳,回到祖宅還要春聯、福字、門神,吃過年夜飯,就是守夜,清晨開始放竹,而且騎龍巷的兩間鋪子,也一樣需要張,有太多事要做了,到時候肯定會很忙。”
阮秀問道:“我來幫你?”
陳平安笑著搖頭,“不用不用,只是聽上去很忙,其實事很簡單。”
青小和聽說要下山去泥瓶巷過年,沒什麼意見。
陳平安收拾行李的時候,突然問道:“在這棟竹樓對聯門神,會不會很難看?”
青小斬釘截鐵道:“當然難看!紅配綠,簡直就是俗不可耐。老爺,這件事我堅決不答應!”
也輕輕點頭,認可了青小的看法。
陳平安無奈道:“我就隨口一說,你們不喜歡就算了。”
青小試探道:“最多個春字或者倒福。”
陳平安笑道:“算啦。”
青小有些心虛,“老爺你沒記我仇吧?如果真想搗鼓得有些年味兒,咱們可以好好商量,比如老爺你只要送我一顆不那麼普通的蛇膽石,我就主幫忙春聯,竹樓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滿都沒問題!”
陳平安打賞了一顆板栗過去,“我謝謝你啊。”
下山后,阮秀跟他們分別,去往神秀山。
不知不覺,就已經是大年三十了。
一起去過了墳頭,回到泥瓶巷,往門口張春聯的時候,青小和一個說歪了,一個說沒歪,讓陳平安有些手忙腳。
吃年夜飯的時候,做了一桌盛飯菜的陳平安,不忘給了他們一人一顆普通蛇膽石,青小二話不說就丟進里,咬得嘎嘣脆,笑了一朵花兒。
矜持地低頭吃著,滿臉幸福。
晚上,桌子底下放著一盆木炭足夠的小火爐,三人都將架在火盆邊沿上,而且全都換上了嶄新的服。
桌上擺著一大堆自家鋪子拿來的吃食糕點,陳平安前放著一本書,竹簡和刻刀。
他要守夜。
年復一年,都是如此。只是今年,不太一樣,陳平安不再是一個人。
嗑著瓜子,青小雙手托著腮幫,向陳平安,笑問道:“老爺老爺,大過年的,你會不會一高興,就又賞給我一顆蛇膽石?”
陳平安借著比往年要更加明亮一些的燈,認真看著書,頭也不抬,“不會。”
青小沒有懊惱,反而笑得開心,又問道道:“老爺,明早放竹,讓我來唄?”
陳平安抬起頭,笑著點頭,“好啊。”
他轉頭向,趕放下手里的瓜子,做了個雙手捂住耳朵的俏皮姿勢。
陳平安朝做了個鬼臉后,繼續低頭看書。
兩個小家伙相視一笑,然后心有靈犀地一起向年頭頂。
那里別有一支不起眼的簪子,寫著八個小字,容跟讀書人有關。
關于這個,就像春聯到底歪了沒有一樣,他們之間私底下是有爭執的,青小覺得跟老爺半點不搭,則覺得不能再合適了。
過了子時,就是新的一年了。
青小早早去床上倒頭大睡,在陳平安的勸說下,后來也趴在桌上打瞌睡。
陳平安就這麼獨自守夜,屋唯有輕微的書頁翻聲。
當天地間出現第一縷朝霞曙。
陳平安輕輕起,去打開屋門,仰頭向東方。
突然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然后陳平安張口一吐,就被他吐出了一抹長約寸余的雪白虹。
原來是一口小小的清亮飛劍。
它安安靜靜懸停在院子里。
鋒芒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