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地出雙手,扶住男子臉龐,咿咿呀呀,只恨自己無法言語。
男子輕聲安道:“莫怕莫怕,說不得真是宗門派人救援來了。”
大髯刀客見此景,嘆息一聲,長刀拄地,心想眼前夫妻二人,哪怕真是心思歹毒的鬼,可這份意,做不得假。
陳平安在嚇退祠山神和白鹿道人之后,便撿起那顆甲丸圓球,收方寸當中,然后悄無聲息地趕到三四進院子的游廊,隨時準備駕馭兩柄飛劍分別殺敵,十五去瞬殺那名持劍男子,初一負責去拖延、耗死樹魅鬼,但是在陳平安剛要讓兩柄飛劍掠出養劍葫的時候,發現大戰停歇,雙方暫時沒有拼命的意思,陳平安聽著那名古宅男子好似真流的肺腑之言,便有些吃不準真偽,于是開始屏氣凝神,默默站在一遮蔽影的廊柱之后。
當大髯刀客讓道士張山離開的時候,陳平安略作思量,腳尖一點,形拔高,然后踩在廊柱之上,往三進院子彈出去,形在抄手游廊的高,一閃而逝,雙手在前方橫梁上輕輕一拍,形往上好似游魚浮水一般,從中順暢穿過,很快就從三進回到二進院子,飄然落地,站在原先住的廂房門口,坐在門檻上,在陳平安屁剛剛坐實的瞬間,年輕道士就一頭沖過來。
“陳平安!”
道士張山火急火燎道,“咱們拿上東西趕走,徐俠士要我們趕去往小鎮,事曲折,我一時半會說不清楚……”
陳平安站起,突然指向古宅大門那邊,“有人闖進來了。”
有一行人在進門之后,紛紛收起油紙傘,繞過影壁,折游廊當中,向他們這座院落大步而來。
這一行人,俱是穿一襲素雅高潔的致道袍,頭頂道家三教之一的魚尾冠,五名道士,老男皆有,氣勢非凡。
為首老道應該是領頭人,在夜幕之中,仍是眼神炯炯,四,一看就是修道有的神仙中人。
其余四人,有弱冠年齡的青年道人,手持銅鈴,背負烏鞘長劍,劍穗為一長串金黃結,異常矚目。
有一對相貌酷似的年,神倨傲,一人腰間懸掛盤曲起來的漆黑長繩,一人腰間斜挎一青黃相間的漂亮竹鞭。
還有一個笑臉嘻嘻的稚,因為他的個頭最小最短,便顯得尤為走路帶風,大搖大擺,手里拎著一不起眼的長條木塊,卻篆刻有“萬鬼俯首”的古字。
青年道人輕聲笑道:“師父,是人非妖。”
老道人點點頭,便不再理會站在廂房門口的陳平安和張山,徑直前行,后邊男與他們而過的時候,對背負木匣雙劍的陳平安都沒什麼興趣,只是打量了幾眼道士張山的道冠和道袍,好像都覺得有些新鮮。
五名道士就這麼把兩人晾在后,老道人在三進院落之后,猛地怒喝道:“孽障楊晃!還不滾出來認罪!”
繡樓下的持劍男子聽聞這個悉嗓音后,頓時喜憂參半。
喜的是,那個老道人是毋庸置疑的神誥宗門弟子,這意味著自己的那封求救信,起到了作用,宗門雖然早已剔除自己的道士譜牒,但依然不打算置之不理,而是真的派人下山調查此事,這意味著姓秦的祠山神,注定要吃不了兜著走。
但是男人心底也泛起更大的憂慮,老道人與他是同輩中人,是同一年進神誥宗的天之驕子,并且各自的師父是師兄弟,師祖更是同一人,但是兩人的關系,卻極其惡劣,在神誥宗修行的時候,兩人就水火不容,如今一個是高不可攀的仙師,一個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卑賤倀鬼,若是那個老道公報私仇,他能如何?
老道人后,而不是他楊晃后,是擁有一洲道主坐鎮山門的神誥宗。
持劍男人讓子躲在自己后,他輕輕將長劍刺地面,不再持劍,面向游廊,長揖到底,“楊晃愿意接宗門責罰。”
老道人意氣風發地繡樓廣場,扯了扯角,“楊晃,百年不見,混得風生水起啊。”
大髯刀客轉頭去,看清楚五名道士的裝束后,不是上前攀神誥宗諸位仙師,而是向那位作揖男子抱拳道:“今夜是徐某人冒犯賢伉儷了,在此誠心賠罪!若有需要,徐某人定當而出。”
大髯漢子行走江湖二十載,眼力何等老辣,一眼就看穿楊晃跟神誥宗那名老道人的不對付。
福禍相依,不外如此。
那些個老老小小的鮮道士,只差沒在額頭上有“正派人士”四個字。
讓道士張山慨一句“不愧是寶瓶洲的道士”,再看看自己的家當打扮,來自俱蘆洲的年輕道人便有些自慚形穢,不過放心不下大髯刀客,就拉著陳平安遠遠跟著,最后在游廊欄桿旁蹲著。
神誥宗老道士已經帶著四名下山歷練的同門晚輩,走破敗不堪的廣場,負于后的手掌,悄悄做了個宗門獨有的手勢,其余四人立即飛掠出去,各占位置,圍困住了古宅男,其中負劍男子,還站在了高墻之上,看這架勢,可不像是靠山到來該有的排場。
名為楊晃的男子,手握住丑陋鬼的手,輕聲道:“愿生生世世,結為夫妻。”
鬼依然口不能言,嗚嗚呀呀,但是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是在說那句“愿生生世世,結為夫妻。”
就這麼一下。
原本打算冷眼旁觀的草鞋年,眼淚嘩啦一下就流了下來。
就連他自己都有些茫然。
兒時記憶早已模糊,許多事都已記得不太清楚。
但是有一幕,陳平安至今還清清楚楚記得,他爹是一個不善言辭的木訥子,可能一輩子就只說過一句話了,“下輩子咱們還能不能繼續在一起啊?”
當時正在補裳的嫻靜子,只是笑著反問,“怎麼就會不在一起了?”
當時陳平安就依偎在子懷中,對于這些涉及生生死死的言語,年紀太小,沒什麼,但是爹娘當時那一刻的容貌神,偏偏就讓孩子記住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爹娘走了后,越往后,陳平安就會越覺得,如果真正喜歡一個人,好像一輩子是不夠的。
于是就有這麼一出場景。
道士張山無意間發現陳平安的異樣,抹了抹自己的臉頰,有些疑,雨下得再大,也不至于滿臉是雨水吧?何況這場滂沱大雨,到了現在已經變作綿綿細雨了,便是不撐傘都無妨。
張山有些擔心,問道:“陳平安,沒事吧?”
陳平安趕胡抹了一把臉,出個笑臉,搖頭道:“沒事沒事,今晚這麼多古古怪怪,太嚇人,我這個人比較后知后覺,之前顧不上驚嚇,現在沒事了,才敢放開了哭。”
道士張山一臉佩服表,手拍了拍陳平安的肩膀,轉過頭去,忍住笑道:“你就當我沒看到。”
神誥宗老道人環顧四周,最后笑向直腰站立的古宅男子,嘖嘖道:“是人非事事休啊,好一對苦命鴛鴦。楊晃,你覺得貧道會如何置你們?你說是按照宗門的金科玉律,照規矩法辦呢?還是按照你我之間的私人,不按規矩行事呢?”
古宅男人咬牙關,默不作聲。
只是最后,他就要下跪求,只求這個神誥宗仙師法外開恩。
大髯刀客正要開口說話,他必須仗義執言,不吐不快!
老道人轉過頭去,眼神沉,一聲暴喝,“閑雜人等,乖乖閉!神誥宗清理門戶,由不得別人指手畫腳!”
大髯刀客給氣得眼珠滲出,恨不得一刀掄起就劈砍過去。
但是最后也只能頹然嘆息。
這種宗門大派的家務事,外人膽敢摻和,真是死了也白死。
江湖如此,山上也是。
走在哪里都一樣,哪里都讓人憋著一口悶氣。
就在此時,陳平安轉頭悄悄遞給道士張山一顆圓球,“張山,從現在起,我們兩個就算是不認識了。這東西你收下……”
道士張山一把推回,湊過腦袋輕聲道:“陳平安,你可千萬別胡來,只要你先手,就完全占不住理了,對付這些正道仙師,小道曉得如何對付,肯定比打架管用,記住,等下我被人揍的時候,你別出手幫忙,否則就會前功盡棄了。”
陳平安問道:“這也行?”
年輕道士笑臉燦爛道:“試試看,如果不行,你再頂上唄。”
說完這句話,道士張山有些樂呵,陳平安撐死了不過三境武夫,上去也是挨揍的份啊,還是三教老祖在上,保佑徒子徒孫張山峰此次出馬,一定要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