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鏡問道:“整個寶瓶洲南部諸國?”
難不還要吐回去了,就再吃回來?
黃眉仙說道:“不打大仗了,積怨已久、終于反目的一洲仙師?”
曹耕心搖搖頭,道:“只有大驪自己。”
黃眉仙若有所思。
曹耕心笑道:“問題不是我最早問的,答案也不是我說的。”
刑部侍郎趙繇一直有留心角落這邊的靜。
這個曹耕心,先前國師府出的考題給泄了,就連答案也給了。
看來那位曹巡狩,很欣賞黃眉仙這位邯州副將?
趙繇走來這邊,笑道:“一座天下,聚天下之力,打造出一小撮十四境修士,蠻荒早期就有過這類設想。可惜最終沒,不然也是一個很好的參照。”
韓鍔這位在船上最不待見的年親王,抱定一個宗旨,趙侍郎走到哪里自己就跟到哪里。
趙繇喊了一個員名字,報了個數字,那位大驪刑部年輕員便立即取來一封諜報,與邱國韓鍔的親王府邸有些關系。
趙繇將報遞給韓鍔,韓鍔看過之后,臉鐵青,抖,想要罵人卻罵不出口。
好像書上教的那些臟話狠話,都不夠勁道,本不足以表達年心的憤懣和怨懟。
趙繇說道:“本來按照我個人的想法,或是刑部一貫行事風格,那個與你青梅竹馬的親王府侍,昨夜是會重傷、無法救治而死的,再被隨意裹布拋尸回親王府,由你返回京城,親自去替收尸。但是我們刑部現在不敢這麼做,反而讓人送給一瓶山上制的金瘡藥。”
韓鍔抬起頭,死死盯住這個位高權重的大驪刑部侍郎。
你們大驪刑部的諜子,行事竟然可以如此歹毒?!
趙繇眼神憐憫,“恨我和大驪刑部更多?不對吧,韓鋆不才是差點將鞭殺的罪魁禍首?”
他手一下一下重重拍打在年臉上,打得年親王臉頰瞬間多出紅腫掌印,“蠢也就罷了,你有臉嗎?韓鍔,你要怕在骨子里,不要恨在臉上。”
韓鍔被趙繇一連串耳打得眼冒金星,昏頭轉向,趙繇最后一掌更是打得年摔倒在地。
曹侍郎連忙一個蹦跳橫移,用京城方言撂下一句,“瓷吶。”
劍舟上,除了刺史司徒熹,邯州將軍魯竦,邯州副將黃眉仙,還有一撥府郡員。
以及登船來此湊數、完全搭不上話的一州學政和道正,一個是清貴閑職,一個是道品秩低。
邱國今天的早朝,稀稀疏疏,殿就比往常空了一半,有告病的,有些甚至連個由頭都不找的。
那道大驪國書寫得明白,名單上小四百號人,上到邱國太后竇宓、皇帝韓鋆,下到結社講學鼓弄舌、假借雅集蠱人心的在野文人,一律被視為等同舉兵造反、啟釁邊關的臣賊子,大驪邊軍給了兩天限期,必須與這些人撇清關系。
至于不照做,所謂的“定當嚴懲”是什麼意思,后果如何,國書倒也沒細說。國書嘛,歷來是樣文章里邊的樣文章。
不同于大驪王朝的日日朝會,邱國每個月也就三次早朝,京城五品以上參加。
年皇帝韓鋆坐在龍椅上,前些年腳邊還有個明黃的墊子,后來撤掉了。
座后邊,還有一座高臺,垂下一張綴滿寶珠的簾子,后邊坐著儀態萬方的年輕太后。
韓鋆睡眼惺忪,差點打了個哈欠,微微低頭,手握拳擋在邊,抬了抬眼皮子,掃了一眼。
殿上有六位諸部郎中,是雷打不都會參加朝會的,因為他們都是大驪王朝放在這邊的員。
分別是禮部祠祭清吏司,兵部武選司,吏部考功司,工部水部,戶部漕務,刑部減等。
大多年紀輕輕,三十歲上下。他們雖然參加邱國朝會,但是幾乎從不開口,年復一年,跟木頭人似的杵在金磚上邊。他們各異,返回衙署辦公期間,倒是沒有太多忌諱講究,跟同僚也有人往來,除了已一洲雅言的大驪話,便是昔年邱國話,他們都能說得純。
大驪作為宗主國,京城和陪都,每年都會“外放”一批年輕員,到各個藩屬國朝廷衙門歷練,悉政務,按例三年到五年時間不等,他們就會返回大驪場。
韓鋆一直有個沖,若是拖出去宰掉幾個,是不是劉文進跟韓鍔的兩顆腦袋,就撂在大驪京城那邊了?
當朝首輔莊范,世代簪纓,子承父業都好幾代人了。
既是大詩人,又是書法家,還是于鑒賞的藏書家。
此刻首輔大人正在上用兵,當著那幾位郎中的面,說邱國該如何先戰于邊關、再戰于某郡,又次戰于堅壁清野的京畿、最后不惜巷戰于京城之、皇宮之外……步步為營,條理清晰。
只是稍稍異于以往的朝會,之前殿都會有那嗓音不大卻堅定的喝彩好,此起彼伏,或是某些滿臉通紅、以至于抖的員,與首輔大人配合,如詩詞唱和。
今天大殿之上便略顯寂寥了。
大將軍竇曼,當之無愧的外戚領袖,太后的親弟弟,面如冠玉,材修長。先前寶瓶洲戰事落幕,邱國境搜山一事,都是他在忙前忙后,披甲胄,親自帶兵,抓了好些匿在山野的蠻荒妖族余孽,它們的腦袋都掛在各大府郡城門口上邊,大快人心。
不穿朝服、穿一件碧綠法袍的護國真人,傅賢,道號“靈旆”,一手水法出神化。
傅賢是邱國最大仙家門派的當代掌門,山中還有一位閉關多年的元嬰老祖,都說是在昔年仙師命亦如草芥的陪都一役,了重傷。在那大兩岸,戰功卓著,謝幕一戰,是與一頭上五境大妖殺得天昏地暗,差點就要玉石俱焚。
簾子后邊,年輕太后竇宓,意態慵懶,單手支頤。
老態龍鐘的教習嬤嬤,材修長的捧劍宮,站在臺階下邊。
竇宓讓教習嬤嬤放下玉鉤,再放下一重遮掩視線的珠簾,劉郎不在,一些個老家伙,實在是面目可憎,盡是些腌臜,沒什麼可瞧的。
一想到劉郎,一雙本就狐人的秋水眸子,便愈發水潤起來。
年輕太后側了側子,朝前邊出,翹起腳尖,向前邊既是侍衛又是己人的捧劍宮,挑起的子,往雙間輕輕蹭去,腳尖再緩緩上移。
見背影微,年輕太后心中笑罵一句,故作正經的小浪蹄子,看你能忍多久。
老嫗稍稍轉頭,盯著珠簾那邊,大殿之上,邱國文武濟濟。
就在此時。
同樣是目視前方的宮稍稍松開胳膊,所捧長劍向地面,手抓住劍柄,任由劍鞘墜地,順勢拔劍出鞘,一劍便將那教習嬤嬤當場梟首。
老婦人也是個道力不弱的修行之人,舍了,運轉一門神通法,霎時間化作滾滾黑煙,便要罩住那個膽敢謀逆弒主的賤婢,將其活剝了皮。宮手腕一擰,手中符劍瞬間綻放劍,激起數百道金線,輕松將那夾雜著謾罵聲響的滾滾黑煙攪碎,黑煙到劍,呲呲作響,墜為一地膿,奇臭無比。
宮從出劍殺人到再破法,不過是眨眼功夫,再一劍橫掃,便削掉年輕太后的腦袋,宮收劍,上臺階,手拎住婦人的發髻,年輕太后依舊雙頰紅,眼如。
手提頭顱,以劍尖掀起兩層簾子,緩步走向座,將那顆頭顱往年皇帝懷里一丟。
韓鋆下意識就手接住那,低頭對視一眼,年皇帝怔了怔,將那顆頭顱往前邊一丟,嚇得當場昏厥過去。
從袖中取出一枚大驪無事供奉牌,掛在腰間,雙手拄劍,淡然道:“妖婦竇宓,已經授首。”
轟然一聲巨響,忽的關上了大殿門。
一位邱國本土人氏出的青年侍郎,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抖了抖,開始“唱名”。
“被喊到名字的,腦袋必須留下,子可以離開。”
仙霧縈繞的高山,絕頂一祖師府,元嬰老祖讓那些仙家丫鬟婢都暫時撤了,獨自跪在地上,聲道:“愿聽上國仙師調遣,這就去清理門戶。”
一位雜役弟子從袖中取出一份名單,丟在地上,“限你一炷香,都清理干凈了。”
對外說是元嬰境、實則是金丹瓶頸的老修士,快速跪著挪步,抓起那張紙,好幾個名字,目驚心,百般不舍,老神仙臉龐扭曲起來,神變幻不定。
那位山多年卻籍籍無名的雜役子弟說道:“我就是府境,隨便你殺。”
老修士站起,將那名單丟中嚼碎了,“萬萬不敢有此念頭,我這就去殺了他們。”
不遠,漣漪陣陣,出現一個穿道袍的圓臉姑娘,劍懸停,稱贊道,“境界不高,倒是有幾分趨吉避禍的能耐。”
祖師修士眼角余瞥去一眼,那位來歷不明的子劍仙,好似是那神誥宗的道袍裝束?
參加早朝之前,一位正印堂依循某張仙方的山上藥膳,大快朵頤,吃著吃著便開始七竅流。
一輛參加朝會的馬車,駛一條斷頭路的僻靜巷子,掀開簾子,皺眉問道,怎麼還沒到。
一京城最熱鬧的青樓,那花魁在角落,梨花帶雨,裹著金繡鴛鴦的綢緞被褥,床上還有個眉心有鮮冒出的員,心口的窟窿,是用那匕首后補的。那名竟是懶得蒙面的刺客,是個依稀記得是這邊“端茶壺”跑堂的年輕男子,在青樓份最是低賤不過了。此刻他面帶微笑,豎起手指擋在邊,輕輕搖頭,示意不要聲張。
哪里見過這等腥的陣仗,倒是聽過些說書故事,若是不小心見過了歹人的面目,就要被殺人滅口,滿臉淚痕的花魁,雙手巍巍往下,出的風景,亦是巍巍。
刺客倍無奈,擺擺手。
剎那之間,一道鮮艷亮掠向男子脖頸,男子驚駭,避之不及了。他剛剛悄無聲息,一窩端了三個結伴來此馬戰的邱國高,先前兩個,連那五六位大被同眠子都未察覺毫,直到這間屋子……確實不該大意的。
一道凌厲劍氣直接破開窗戶,將那暗打碎,再將那想前撲的子斬殺,花魁的尸癱在床,劫后余生的男子迅速轉,從那窗戶隙間瞧見一個容貌清逸的男子,對方在門外廊道徑直前行,以語說道:“我蘇瑯,同行。負責此地收尾,你以后小心些。”
天蒙蒙亮,一府邸庭院,一位穿好朝服的兵部員,正值壯年,走在廊道,想著心事。一個材瘦弱丫鬟,早早側停步,等到雙方靠近,怯生生喊了聲老爺,員點點頭,即將肩而過之時,袖中出一把匕首,往那員心口一捅,刀再捅,不忘往脖子上又一抹,刀之后再肩頭服拭跡,收刀袖,繼續挪步,姍姍前行,最終從那側門離去。
一座書齋,辭多年的老人抬起頭,看著那個輕輕打開門再關上門,陌生面孔的中年男子,老人也不驚懼,更無叱問,只是氣態溫和,笑問道:“那邊來的?”
老人是邱國出了名的場老油子,聲毀譽參半,但是他對待宗主國大驪王朝的強態度,以及邱國必須離藩屬份的心愿,一直沒有變過,他既不求名,也不求財,更不為子孫謀求富貴。老人嘆了口氣,自己明明已經命人加強了戒備,依舊形同虛設。男人只是點頭,沒說話。
老文士嗯了一聲,問道:“除了我之外?”
男人一板一眼說道:“他們都不在名單上邊。”
老文士也不再說話,只是看著這個男人,大概是怕刺客跟一個死人也不說真話。
男人說道:“刑部那邊沒有下令斬草除,我不敢有毫違背。”
好似面癱的他猶豫了一下,出一個興許是笑臉的東西,“仔細看過先生的著作,除了抨擊大驪朝政之外,其余寫得都很好。”
老文士有些訝異,沉默片刻,笑道:“年紀大了,還是怕疼,你能不能別用利殺人,換個別的死法,比如用毒?”
見那男人搖搖頭,老文士剛想惋惜幾句,只覺得上驀的一疼,便已死去。
一位相貌清瘦,以風骨雄勁著稱朝野的禮部老侍郎,被譽為邱國的文膽。老人在邱國為大驪藩屬之前,他就最是不余力,罵大驪蠻子罵得最狠,措辭老辣,邱國為藩屬之后,便養病幾年,前些年又開始出仕,是年輕太后親自讓首輔大人請他出山的,此刻老人眼淚鼻子糊滿了胡須,與那位就站在寢屋的刺客,哽咽道:“這位壯士,實不相瞞,我曾是大驪翊州人氏,年輕時候隨家族搬遷至此,只是鬼迷心竅了才會胡說八道,其實我心深,是無比希大驪王朝能夠長盛不衰,那可是我祖籍家國所在……”
刺客點頭道:“錄檔案都有寫,我看過很多遍了。”
這位老侍郎臨死之前聽到的最后那句話,“我也是翊州人。”
一艘離京的仙家渡船之上,兩位擔任扈從修士,各自重傷,面對面靠著墻壁而坐,一位為國公爺賣命的家族供奉瞇起眼,其中一人惻惻笑道:“呦,竟是同行?之前真看不出來,平日子相,油腔調得很,你小子下手真夠狠的,堂堂國公爺的腦袋都給你擰下來了。”
他說著說著,便手捂住,指間滲出鮮,恨恨道:“我攔不住你暴起殺人,也沒攔著你走,為何要跟我換命?”
另外那位負責按照名單手的大驪死士,坐在地上,手捂住脖子,說道:“因為你在第二份名單上邊。”
一支長矛轟然穿過墻壁再顱,將那別國諜子當場擊斃,墻外那邊有人以心聲說道:“簡單包扎過后,能否起離開?”
男子點頭道:“可以。”
邱國上下,太后皇帝,文武將,豪閥權貴,譜牒修士,江湖名宿,只要是名單上的,三百多號,一一死了。除了名單上邊,邱國邊軍里邊的十幾位帶兵武將,士卒沒有死一個,更別提邱國邊關到京城那條道路上的老百姓們,沿途縣衙門的升堂,學塾的書聲,田間的農忙,開始熱鬧起來的廟會,都是依舊的。
山間吹來黃雀風。
一支離開京城去那僻靜郡縣的車隊,人仰馬翻,手忙腳,早有刺客一擊得手便消失在晨霧中。
清晨微微亮,道人形如孤鶴,冉冉飛渡大江。
既然京城絕非久留之地,那就尋荒郊野嶺避一避風頭。
此刻道人自以為得逞,毫無征兆的被起于岸邊蘆葦叢中的一條劍斬殺。
邱國京城的老百姓,只知道今天的朝會,除了員人數了些,依舊召開,只是皇帝韓鋆禪讓給了弟弟韓鍔,據說是太后竇宓親自下達的懿旨,約莫是覺得親王韓鍔更有才略吧,還說在那金鑾殿上,首輔大人懇請致仕,剛剛登基的新君,準了。護國真人,那位傅老真人,好像也要返回山中道場閉關了。在邊境的兵馬也都奉旨撤回了,道兩邊專門做早朝員生意、還有城門口那邊等著開擺攤作小本買賣的商賈小販們,也開始收攤子了。京城外好些一夜之間便多出好些的說書先生,在天橋底下,在酒樓之,在那趕集廟會,開始說書了,他們就要一拍驚堂木,說起新故事了。
天就這麼亮了。
太平無事的道上,走著走著,都走出了京畿地界,聽了好些道聽途說、有聲有的消息,卻又開始背井離鄉的與那青年埋怨一句,“邱國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