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上次文廟議事,百花福地的花主,就曾單獨設宴款待柳七郎。
的意思很簡單,是想要邀請從青冥天下重返浩然的柳七先生,擔任整座福地的太上客卿。
可惜柳七婉拒了。
修為境界,才文章,容貌氣度,名聲清譽,功德無瑕,缺一不可!
白也當然都是符合的,實在是請不這位人間最得意。
事實上,白也擔任牡丹的太上客卿,也是們“自封”的,白也先生當年不計較罷了。
柳七不白喝酒,微醺離開宴席之前,他還是笑著說了句“解鈴還須系鈴人”。
因此酡夫人帶回的消息,才會讓們那麼激,至至,在這件事上,竟是封姨主開口了。
羅浮夢小心翼翼說道:“能否讓我與花主商量一下?”
封姨點頭道:“當然可以。我如今就待在火神廟那邊,你們商量出了個確切消息,再去那邊找我聊?捻芯姑娘,那就勞煩你多跑一趟了?”
捻芯笑道:“好說。”
之后封姨帶著王朱率先一起走出花神廟,王朱說自己再在京城到隨便逛逛,在廟外門口,封姨停下腳步,婦人再無殿的冷漠氣息,眼神寵溺,手覆住年輕子的臉龐,輕聲道:“別把這一遭活得太苦了。將來遇到了煩心事,就來找我喝喝酒,聊聊天,未必幫得上你什麼大忙,封姨陪著你一起罵人還是可以的。”
王朱咧笑道:“次數一多,可別煩啊。”
婦人捻指輕輕掐了掐王朱的臉頰,“就怕你不煩封姨。”
王朱娉娉婷婷施了個萬福,告辭離去,走遠了,在街道拐角,回頭去,封姨還面帶笑意站在原地。
王朱揮揮手,做了個鬼臉,婦人點點頭,回了個笑臉。
封姨走了一條與老車夫蘇勘差不多的道路,也會路過歷代大驪皇帝國君祈雨的大高玄殿,好像如今兵部有個在千步廊之外最重要的衙署就設置在這邊。封姨是親眼見識過大驪宋氏國勢的起落的,繡虎擔任國師之前,作為盧氏王朝藩屬之一的國家,憂外患不止,封姨曾經親眼看著一個垂簾聽政多年的老婦人,牽著個還不到六歲的小皇帝,一起跪在惻惻大殿的團上邊,孩子大概是又又冷又困的緣故,哭得稀里嘩啦……早年的菖河,哪有如今的熱鬧繁華景,封姨也曾親耳聽到,一位作為宗主上國的盧氏員,大驪禮部和鴻臚寺的兩位主事員一起在此宴請對方,結果對方非但不領,他還指著鼻子罵一句,就這麼待客的,你們是真不會做人,這麼個鬼地方,再來就真是有鬼了……這位盧氏王朝不過從五品的員,只因為沒有喊來幾位長春宮仙子陪酒,就罵過了兩位藩屬的三品,揚長而去。
兩位員一個站在河邊,漲紅了臉,雙手袖,肩頭微。
一個剛剛在酒宴上自罰三碗作為賠罪的青壯員,蹲在河邊嘔吐不止,眼眶通紅,大罵一句草他媽。
不但是封姨清楚,寶瓶洲山上和所有列席小朝會的大驪重臣,都是心知肚明,整個大以南的大王朝,諸國都在等待著、期著大驪王朝的分崩離析,如此一來,他們就可以飽餐一頓。只要一有機會,就要將那個得位不正的北方蠻子,至今還占據著一洲半壁山河的大驪宋氏,如分尸一般,蠶食殆盡。
先前的卯時初刻,大驪南方邊境的大北岸,那些劍舟開始南下。
分別以一到兩艘大驪劍舟作為中樞、數十條大驪邊軍渡船作為輔助的巨大船隊,分出三條路線,緩緩掠過大。
矗立有一桿大纛的劍舟,率領著一眾軍方渡船,浩浩,劈開重重云海,以筆直一線的航道,越過諸多仙府的道場。
它們會在大日居中的白天,往異國的大地山河、城池甚至是別國京城,投下一道道巨大的影。
等到了夜幕,天地沉沉,到了寶瓶洲的更南邊,它們依舊彩熠熠,宛如一顆顆手可及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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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侯之一的楊花走了一趟皇宮,面見太后娘娘。
南簪好像變了一個人,拉著楊花喝了點糯米酒釀,雙方第一次不談任何公務,只是與楊花聊了些舊時趣事,臨別之際,太后娘娘不與楊花不兜圈子,只是明明白白告訴一件事,既然大侯府事務繁忙,那以后就不用再來自己這邊了。
楊花走出皇宮,一時間竟有恍若隔世之。
就這樣簡簡單單與撇清了關系?
退朝之后,作為祿寺卿的晏永,還是紫照晏氏的當代家主,他有意無意走到了祿寺丞邊文茂的邊,一起閑聊了幾句,晏永是需要趕去參加書房議事的,所以這個看似不起眼的作,在有心人眼中就很有嚼頭了。祿寺是小九卿衙門之一,下轄六署,冷板凳算不上,當然熱灶更算不上,但是當了祿寺卿,畢竟就是這條線的頂點位置了,此外卿是副職,寺丞是佐,鴻臚寺跟禮部職權有一定的重疊,寺卿調任太常寺卿居多,幾乎為定例,轉任某部侍郎極。此次朝會,重新厘定了大小九卿衙門的權限界線,明眼人都猜到晏永馬上就會升了,關鍵是極有可能會破格提拔。
理由很簡單,甚至是有些荒誕,緣于新任國師一直心不在焉似的,好像一直在神游萬里,唯獨在論及祿寺的時候,不知是偶然,還是有意,總之的的確確,是投了視線在百公卿的人堆那邊的。
晏永隨口問道:“文茂,在幾個衙門任過職了?”
祿寺畢恭畢敬答道:“先在翰林院編修,隨后去了國子監當過律學助教、主薄、國子學直講,之后轉任太常寺奉禮郎,然后就到了我們祿寺。”
邊文茂這次參加早朝,是以州學政的清貴份破例列席的,他的本職還是祿寺丞。
晏永嗯了一聲,“再加上州學政,已經在多衙門都歷練過了。你的子,還是穩重的。”
邊文茂下激的心,微微聲道:“已經在祿寺學到了很多,不過還需要再磨練。”
晏永淡然說道:“各州學政都是四年一屆,記得借此機會,在地方上多做點實在的事。能夠在務虛的位置上做出最務實的事,就是能耐。”
邊文茂使勁點頭。
晏永輕聲說道:“記得崔國師曾經私下跟我開玩笑,疆臣是可以不要名聲而求利益的,清流和言是絕對不能求利卻可以得名的。”
邊文茂額頭滲出細的汗水,心中快速檢點一番,確認并無任何不符合份的舉,自己這個州學政,當得可謂清瘦至極。
晏永笑了笑,道:“京有京的門道,地方也有地方的陋習,文茂,切莫自誤了前程,記得眼看得長遠些。當沒個定力,總會被財和帶偏門。我也不是嚇唬你,只不過我在地方上待過,拖人下水的路數,五花八門,多了去。你馬上就要離京,勸勉幾句,給你提個醒。”
邊文茂說道:“下銘記在心!”
先前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親臨婚宴,邊文茂和妻子石嘉春,他們所在的兩個家族,就已經驚喜萬分,人人總覺得是在做夢。
只是哪里敢想,那個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的青衫男人,如今就是大驪國師了。
臨近火神廟,封姨耳畔響起王朱的嗓音,“齊芳也到了,邊還跟著個鬼仙,他們一起見了觀湖書院的崔明皇。”
封姨聞言笑道:“那鬼,是大雍王朝的開國皇帝,當年就是他立起了一桿幡子,差點落了個形銷骨立的下場,拼死護著百花福地,才沒有被我一怒之下摧殘殆盡。人不壞的,就是風流多,天生的。”
百花福地,只有一位花主,名為齊芳,不過知曉閨名“向秀”的修士,屈指可數。
曾經躲在百花福地的落難之人,后來劍氣長城的刑豪素,就與有過一段淺淡的緣。
外界對竹海天的說法,往往聚集在青神山夫人和山神宴一人一事之上。
但是關于百花福地那類艷而不俗的事跡,可就多了。
比如白帝城鄭居中的首徒傅噤,便有一位命主花神,心儀于這位姿容氣度、劍棋皆是絕頂的“小白帝”。可惜有緣無分,不能為道。而中土大龍湫,那位被尊稱為龍髯仙君的司徒夢鯨,另外一位命主花神,便是他的紅知己,雙方曾經一起結伴游歷西北三洲山河。
一年四季十二月,便有了四位命主花神,十二位月令花神。命主花神的法袍,可以繡一季之花。唯有花主,才能夠繡滿百花。
每一位月令花神,都可以邀請一位男子客卿,他們就被譽為男子花神,甚至能夠在此之上,再虛設一位太上客卿。但是此人想要擁有這個頭銜,就不是某位月令花神可以一言決之了,必須獲得整座百花福地的認可,例如牡丹的太上客卿,便是白也先生。
當然,福地最負盛名的,還是整套的十二花神杯。這簡直是人間所有好酒之人的第一等心頭好。
各有司署分別燒造,所以每只酒杯都會有不同的詩文和落款,如同窯,若有花主和命主花神的私人花押,更是制。
按照白發子私底下的個人說法,當年老祖在刑豪素的道場葡萄架下,看著了那些花神杯,就瞧得兩眼放,虧得讀過圣賢書,曉得君子不奪人所好的老理兒,才沒有搶。
上次文廟議事,某位列席湊數的,也厚著臉皮到討要,湊齊了好幾套的花神杯,等到出了文廟,轉手一賣,立即還清了好幾筆酒債。
龍虎山天師府也有一座極負盛名的百花園。
見封姨并不當回事,王朱便不再言語,此刻街道已經不那麼擁堵,但是整座京城還沉浸在一種無以言表的熱烈緒當中。
曾幾何時,天寒地凍時節,夜幕沉沉時分,一條積雪厚重的陋巷,有人蜷在門外,有人在屋點亮了油燈。
后者睡覺淺,聽聞門外的靜,貧寒瘦弱的孤兒,既擔心是隔壁鄰居遭了翻墻賊,也擔心是不是哪位醉漢倒在了巷弄里邊。
王朱至今還是不愿意承認,人間天籟不過是個“誰”字。
外城一座小而巧的邸花園,齊芳來了大驪京城這邊,當得知陳平安已經是大驪國師,反倒是猶豫了。
如果陳平安沒有這個世俗份,而是在文廟那邊,追求三不朽。比如有朝一日,當那學宮祭酒?該有多好。
有小道消息說文廟即將在一個營丘的地方,增設一座稷下學宮,要做誰的學問,顯而易見。
那麼將來稷下學宮的祭酒和司業,花落誰家?文圣一脈的護犢子,是幾座天下都公認的,陳平安又是文圣的關門弟子。
坐鎮避暑行宮調兵遣將,為浩然天下多贏得了三年時間,再以末代份,獨自鎮守半截劍氣長城,如果這還不算立功,怎麼才算?
一襲青衫在山巔敲鼓,為天下迎春。
此后僅憑一己之力補缺桐葉洲地利。
在中土文廟那邊都是有功德記錄的。
那麼是不是說,這位文圣一脈的續香火者,老秀才的關門弟子,就只差“立言”一事了?
擔任了稷下學宮的祭酒,是不是就可以立言了?
比如百花福地的護道人,崔檢就曾開了一句玩笑話,我若是文廟真正管事的,非要讓陳同時進文廟和武廟。
齊芳邊,坐著喝酒的這個中年容貌的男人,雖然穿著素雅,但是無法掩飾他上那雍容華貴的天然氣質,男人來自中土神洲的大雍王朝,舉國簪花的習俗,便源于他這位開國皇帝,姓崔名檢。
他跟桌對面的崔明皇,兩人都姓崔,不過大雍崔氏跟寶瓶洲崔氏并無淵源。雖說各國科舉都有探花郎,但是沒有任何一個王朝,會像大雍王朝這麼重視新科探花郎,以至于變了崔氏的祖宗家法,每一位探花的年紀,相貌,以及才,能否作詩,都有嚴格的要求。
崔明皇是現在崔氏的頂梁柱,未來家族的家主不二人選,早就擁有君子頭銜了,剛剛升任觀湖書院副山長。
寶瓶洲崔氏,是一個世代簪纓的豪閥大族。但是不知為何,寶瓶洲只有寥寥無幾的山巔人,才能知道繡虎崔瀺跟崔氏家族的關系。至于崔誠,就算是如今崔氏部的年輕子弟們,都已經不太清楚這位老人是誰了,好像這位百年前的家主,只在族譜上邊,有個孤零零的名字。
先前那場聲勢浩大的中土文廟議事,期間舉辦過三場雅集。發起人,分別是皚皚洲劉氏,玄王朝郁泮水,百花福地花主齊芳。
其中花主齊芳便邀請到了鄭居中,蘇子,淥水坑青鐘夫人,懷蔭,韋瀅,吳殳等貴客。
白帝城鄭居中就不去說了。
只說蘇子如今已經躋十四境,當時青鐘夫人很快就一舉榮升為陸地水運之主,前不久又傳出消息,吳殳已經在蠻荒戰場之上,躋神到一層。
修士,神靈,武夫,各有大機緣。
不愧是百花福地花主做東的雅集。真是一福地!
如果不是封姨臨時改變主意,主“翻舊賬”,在花神廟喊來羅浮夢們,陳平安確實是打算走一趟百花福地的,只說朱斂得知自家山主以后肯定要走一趟百花福地,可能會送出那枚形若花錢的彩繩結,老廚子就讓山主幫忙求證一事,志怪書上的某些說法,真假如何,比如花神廟司番尉是否真的能夠掌管花信,福地有無男子仙。
附庸風雅?朱斂和風雅,誰附庸誰還不好說呢。
空的大殿之,陳平安終于站定。
道驛路和大江河就像人的經絡,城池和湖泊便是大驪境各條龍脈的結所在。
氣雄壯,神昂然,強則健,一國民心如一。觀道者憑此證道,正是道法如龍,飛升在天。
年時便最能會人生無常一事,所以極有那種意氣風發的時候,得手的,總怕留不住,未曾得到的,也不敢如何憧憬。
好像人生的每個明天總是灰蒙蒙的,很難有那種書上所謂天眛爽的。
但是陳平安也確實有過寥寥幾次眉眼飛揚、直抒臆的場景,比如年游俠時與宋雨燒并肩作戰。在劍氣長城的戰場上頂替寧姚,與離真捉對廝殺。在牢獄口出狂言,與觀想而出的白玉京問拳兼問劍。返回浩然,夜航船中,陣斬兵家初祖的姜赦。
霎時間整座京城微微震,只是片刻之后便恢復平靜。
巨大的氣數漣漪一閃而過,“淹沒”整座大驪版圖,甚至猶有余力,往寶瓶洲南邊涌去,只是在大那邊明顯停頓了。
花神廟的不遠私宅,劉老察覺到不對勁,高冕如今才是金丹境,對待天地異象便遲鈍了,并無知。
老真人梁爽咦了一聲,著頭皮掐指一算,指尖很快便呲呲作響,冒青煙了,使勁晃了晃手,贊嘆道:“好大氣魄。”
一人之輕舉形在即,尚未真正證道,竟然就已經帶得一國半洲的氣運了?
如果誰來當國師,都有這等天大的好,那貧道不得趕多當幾個王朝的國師?
國師府,桃樹下,宋云間抬頭向天幕,掌而笑,“良辰日上升地,證道結果見青天。”
已經將新舊兩方印章都煉化,陳平安收斂心神,對劉饗直呼其名。
為浩然天下大道顯化的存在,居于一鄉野的劉饗,立即給予最大的回應。
但是還不夠。
已經登天的老瞎子,恢復真實容貌道的之祠,往遙遠的人間手一抓,再往上猛地一提。
好像強行拖拽了誰一把。
與此同時,半座劍氣長城開始轟隆隆震不已,如平地驚雷滾,頃刻間半座城頭竟然拔地而起,轉瞬間就與長河沖撞在一起,激起一陣陣無與倫比的輝煌彩,半截長城如世間最為巨大的一把飛劍,以一種眼可見的洗劍煉劍,胎換骨,這把長劍不斷碎,化作塵埃,紛紛散落在無垠的大海之上,最終凝練為一把真正意義上的長劍。
劍至寶瓶洲,至大驪京城,至皇宮大殿,陳平安手接劍。
持劍在手。
一名劍修三尺氣概千古風流萬年凜然豪杰氣。
一副真留在原地,一尊縹緲法相,一沖而起,飛升境飛升青天。
竟是直接越了兩座天下,游歷青冥天下。
任你白玉京再高,總還有青天在上。
整座天下的大道都要隨之震,極高,天幕響起一陣如帛撕裂的刺耳聲音,只見一雙巨手好似生生掰開了青天。
那人探出頭來,一雙粹然的金眼眸,俯瞰整座白玉京。無數道仰頭見天,這位背劍遠游者,低頭與抬頭的余斗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