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比傾城聰明的地方，就在于已經在魔爪下學會如何茍且生了。

堂堂空桑三公主香消玉殞，死訊僅止于這間看似金貴奢華的宮室，再無第三人知道。

瓊華見進了神宮就再沒出來，便猜出了幾分，依然笑淺淺，不聲，繼續做他的第十二聖尊。

空桑這邊，秋慕白倉促收兵，班師回朝。

已迫至空桑近海的東煌海王艦隊果然信守承諾，見已解了朔方危機，便不多做停留，直接調轉船頭返航。

小皇帝子燁年紀不大，立在城頭，著巨無霸一般遠去的東煌艦隊，對後的秋慕白道：“來日朕長大了，空桑的艦隊若是也有這般氣派，便不用再如此躲在垛口後面了。”

秋慕白欣這個小皇帝有這樣的心氣兒，“陛下若是有此志向，慕白定當鼎力輔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子燁此時已長得快要與他一般高，一雙眼睛有著年人獨有的芒，“你撤兵的時候，千淵那邊，是什麽向？”

“回陛下，這場戰爭本就與孔雀王朝沒有太大關系，既然我空桑與藏海已經撤兵，他們自然是無需逗留。”

子燁心甚佳，“下一次神都秋獵，朕要親自會一會日月笙和蕭雲極！”

秋慕白笑道：“好，那麽，陛下當從現在開始，當勤加修習，不可懈怠。”

“知道了，秋師父！”

秋慕白幾乎是有些靦腆地笑了笑，“陛下還是稱我一聲慕白比較好。帝師，在下不敢當。”

子燁著遼闊的大海，“秋師父謙虛了，若是木蘭芳尊尚在人間，朕必是要舍了你，求他收朕為徒，可如今，他已經死了，那朕便認定你這個師父了！”

秋慕白含笑欠點頭，眼卻有些遲疑不定。

雅雅認定那朔方的國師勝楚就是尊上，若果真如此，今後的朔方，只怕不會再偏安西北一隅了啊！

——

與此同時，同樣撤兵的卓君雅，業已趕赴藏海國東境。

對面暫時偃旗息鼓的東煌大軍，黑一片，簇擁著一乘黑的巨大轎攆。

卓君雅一派王者風範，向對面喊話，“太華帝君久侯，孤王來了。”

那轎中響起溫潤幹淨的男子聲音，“王千裏跋涉，辛苦了。本君略備薄酒，想請王共飲，不知可願賞臉？”

卓君雅端然一笑，“好啊，太華帝君，久仰盛名，今日能得一見，三生有幸！”

界碑那一頭，黑轎簾掀起，走出一人，材修長，一襲黑袍，面容清雅俊秀，略顯消瘦。

憫生！

行走自如的憫生！

卓君雅見了不一愣，這哪裏是個魔君，分明就是個書生。

憫生信步走到界碑之前，翩然而立，“王，請！”

卓君雅：“帝君請！”

兩人步橫在邊境上的華蓋下，憫生悠然晚挽袖，替卓君雅斟酒，風雲淡之姿，閑雲野鶴之態，卻是一副帝王家。

卓君雅就有些出神，他言談舉止，為何與尊上這般相似。

若說是刻意模仿，又行雲流水般渾然天。

若無意為之，卻又扣，不差分毫。

不看著那雙手有幾分出神。

憫生敏銳地察覺到卓君雅的細微變化，卻依然面如平湖，紋不，端起琥珀杯，遞到面前，見習慣的以右手執杯，卻虛弱無力，便知那手是被廢了。

“可惜了一把杏花劍，從此要空樓寂寞了。”憫生話音未落，手底生風，迅雷不及掩耳，在的左臂，五指如鈎，由肩而下，雖未用力道，卻手法與勝楚當日一模一樣。

卓君雅未想到他突然有此一招。

雖然手臂被廢，卻法猶在，竟然會躲閃不及，又被人以同樣的手法在手臂上比劃了一番，若是他此時用了力道，只怕的另一只手，也廢掉了！

“你幹什麽？”

憫生拈著琥珀杯，淡淡笑道：“王莫慌，本君只是想知道，當日廢你手臂之人，可用的是這番手法？”

卓君雅立時諸般戒備，“你怎麽知道？”

“因為，那個人，本君再悉不過了。”

“你識得芳尊？”

“他如此待你，你卻還依然喚他一聲芳尊？”憫生神極為冷淡，擡手又斟了一杯酒，“果然癡心不改。”

“你到底是誰？”

“十年前，萬劍宗老宗主曾帶一個孩兒赴神都朝聖，那孩兒被留在廣木蘭神殿外，不得見聖，後來百般哀求守在門口的一個年，才得了空子，溜進神殿，拜見了木蘭芳尊。本君，有沒有記錯？”

“你？你是那個年？”

“你可以喚我憫生。”

憫生將手中的酒杯遞到卓君雅面前，“他有一種接筋續骨的奇藥，名為黑玉膏，怎麽，沒給過你嗎？”

他擡手在右臂上一掠而過，“可惜了，時日已久，怕是無法再複原了。”

卓君雅接過那杯酒，一飲而盡，“你跟孤王說這些，到底要做什麽？”

憫生低頭擺弄著自己手中的酒杯，“本君只是想知道你心中所想，以揣是敵是友。”

卓君雅上前一步，“敵又如何？友又如何？”

憫生張開雙臂，笑意淺淡卻有些猙獰，“敵者，置之死地，鏟除後患；友者，江山萬裏，海闊天高。”

卓君雅踱了兩步，將這個一襲黑袍的人重新打量一番，“你？你不是他一手養大，又盡得真傳嗎？如何要為背叛他？”

憫生下頜微揚，“這不背叛。”他清朗俊秀的臉上，有種從未示人的神，“這報複！”

卓君雅從未想過，會有人敢向木蘭芳尊說出“報複”這兩個字，“你憑什麽？”

“就憑，我是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也是他最虧欠的人！”

“你到底跟他有什麽深仇大恨？”

憫生剛剛展的神驟然一斂，“你沒資格知道，你只需要按本君的吩咐，做你該做的事。”

卓君雅被他上的一種深不見底的沉所威嚇，強作鎮定，“我憑什麽聽你的？”

“就憑本君可三日滅你藏海。”憫生將手中的酒杯重新斟滿，“喝了它，便可活著出去。”

卓君雅咽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好，我可以與你合作，不過……”

“不是合作！”憫生打斷，“是臣服！”

他俾睨如螻蟻般俯視，一字一句，“無條件臣服。喝了它！”

他袖底如有微風輕起，卓君雅便到一無形的殺意，只好舉杯一飲而盡。

憫生兀自自斟自飲，不再看。

卓君雅向那只巨大的華蓋外走去，沒走幾步，又停了下來，“你可知道你的帝後，與他甚是親？”

憫生本垂著的雙眸驀地掀起，“本君的帝後？”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無妨，帝後，早晚會回到本君邊。”

卓君雅立刻悉了這個的緒，“原來，東煌迎娶蕭憐的，本就是勝楚，從頭到尾，都沒你這個太華魔君什麽份，孤王說的對不對？”

憫生的手中的琥珀杯一聲輕微的脆響，裂開了，“你若是再不走，本君的耐心可是要用盡了。”

卓君雅輕輕哼了一聲，出了華蓋，回了自己的轎，招了隨從，“備筆墨，孤王要修書一封。”

——

孔雀王朝的大軍，從東境撤回，臨近宛城時，千淵策馬在前，遠遠地看一襲紅，一人一馬，立在道中央等著他。

他不聲，繼續前行。

以清從後面追了上來，“別裝了，我都看見了，人都來了，矜持什麽，想過去就過去，你要學學皇姐我，敢敢恨真！”

千淵懶得理，又不是尋死覓活攔著他的時候了。

可他面上神雖是冷淡，卻雙腳一夾馬腹，座下的馬就一溜小跑地迎了過去。

“怎麽只有你一個人來？”他四下看了一圈，問道。

“別找了，棠棠沒跟來，他的轎子在前面等著。”蕭憐調轉馬頭，與他并行，“我今天來，是專程來接珩兒，順便謝謝你替我解了後顧之憂。”

“謝什麽，無非將孔雀大軍拉出來，把你的朔方當跑馬場，走了個來回，”千淵看向蕭憐，今日似乎心尤為的好，頗為有些春風得意，便不覺也隨著的心神變得和，“況且，糧草軍餉都是你出。”

蕭憐咧笑著擺手，“咱們之間，不要談錢，多傷。”

千淵轉而看向前方，“本宮與皇姐一共用了十五萬兵士，這一趟的糧草軍餉大概一千萬兩，看在多次合作愉快的份上，給你個最低價，八百萬。”

噗！

蕭憐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都說你們姐弟倆于算計，今日算是見識了！”

“過獎。”

“能不能再點？”

“最低價。”

“那能不能緩緩？璇璣城重建，要花很多錢的。”

千淵重新看了看，靜了一息，“八百萬兩，或者蕭皇陛下賣兒賣賣自己，您選。”

“日月笙！”

蕭憐一鞭子狠狠打在他的馬屁上，千淵的馬便長嘶一聲，一路狂奔而去。

蕭憐打馬追，兩匹馬便在春風中揚開四蹄，奔出很遠，才在一山頭漸漸停了下來。

千淵從馬上翻而下，極目遠眺，下面正是偌大的一片海棠林，豔的海棠花開得正盛。

“過了這片海棠林，便是孔雀的邊境。”

蕭憐與他并肩，含笑看著那片花海，花海深，一行黑甲騎兵，正簇擁著勝楚的黑轎，等著，“能去錦都做客，不勝榮幸！”

千淵有些嫌棄地看，“你以後若是一直這般春風得意，就無需再帶著男人在本宮面前礙眼，可是，還是那句話，若是有朝一日走投無路，錦都的大門，隨時為你而開。”

他從袖中拿出一只小小的帛卷，遞給蕭憐，“回來的路上，順手攔下的，你看看。”

蕭憐將那帛展開，只看了一眼，立刻滿面的春風霎時間消散無蹤！

“不可能！”

“這是卓君雅給泛天尊的親筆信，蓋了的王印，不會有錯。”

“憫生，憫生他不會的！”

千淵轉，靜靜地看了片刻，那眼，就如同他第一次在霓裳見之時，徹無波。

“蕭憐，你最大的弱點就是，在你心中，默認所有人都是好的，所以你永遠都是被出擊，疲于應對。現在，在你的後有一個所向無敵的璃大劍聖木蘭芳尊，自然可以無所畏懼。可你想過沒有，若是有一天勝楚不在你邊了呢？又或者，他也有等著你去救的時候，你再這樣婦人之仁，就只會將你們兩個，包括梨棠和北珩，都置于萬劫不複之地。”

他擡起的手，在空中停滯了一下，之後輕輕拍了拍的肩頭，“你已經死過一次了，上一次，了無牽掛，這一次，你還能那麽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