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眼角的魚尾紋已經消失不見，鬢角的白發重新變得烏黑如墨染。

他，但是日久年深的，在變態的呵護下，變了一種負累，一心求死的負累。

雪梅深如今算是個什麽？一個見不得天日，被在這深宮中，活了三百多年的百歲人魔罷了！

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隨他歸海，就只能在這海邊的宮殿與他遙遙相，而每隔七日，他來的時候，就會帶來新的年，供以采補的辦法延續壽命。

三百年，就這樣活了三百年，而他，用這樣的方式，了三百年。

雪梅深有些迷，恍惚中不知歲月，依稀覺得自己仍是當年那個梳著雙環髻，踩著底繡鞋，一腳踏雪中的。

離家晚歸，正趕上下雪，一單薄的裳本掩不住春雪的寒涼。

那些雪花極大，紛紛揚揚，且落且化，海邊同往漁村的小路，下面是的泥水，上面是一層白絨絨的積雪。

沒有傘，抱著肩膀，沿著海邊的下路，快速往自己的漁村走去。

周遭天漸黑，就有些嚇人。

忽然，看到路邊的雪地裏，倒著一個人，一不。

雪梅深好心地湊過去看，卻嚇了一跳。

那本不是個人，而是一尾大魚，或者說是個生著魚尾的人！

從小生在海邊，這裏的人，個個都知道鮫人的傳說，卻很有人見過，只有出海捕魚的老爺爺，說年輕的時候，曾在礁石上看見鮫人吹奏箜篌，迷過往的船只。

沒想到，如今，竟然見到了一個真的鮫人！

試著湊過去，“喂！你還活著麽？”

那鮫人伏在雪中，淩的頭發披散在脊背上，聽見有人說話，艱難的擡起頭看。

雪梅深發現，它竟然這樣的，麗的令人害怕！

不是妖豔，不是聖潔，單純的，得驚心魄。

“救我……”

它的聲音，分不出是男還是，就是那樣中的嗓音，如金玉敲擊在玉石上一般地好聽。

“我……，我怎麽救你？”

“送我回海裏。”

雪梅深向路的另一邊張，海就在不遠，可這個鮫人卻似乎是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了，“你不了了是嗎？那我試試！”

這鮫人已經有年男子大小，還有一條長長的魚尾，對于十幾歲的小姑娘來說，極為沉重。

雪梅深試了幾次，也只是勉強將他拖了幾分。

“要不，我去村子裏喊人來幫忙，你在這裏等著？”

“不行！”那鮫人本已是力竭，卻立刻警惕起來，“我不相信他們，你想想辦法，只要送我水，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雪梅深眨眨眼，“我什麽都不要，可是我也能將你丟在這裏，冰天雪地，你會死的。”

想到了以前見村裏人在旱地拖船的法子，“你等我！”

說這便跑向海邊。

“你回來！”那鮫人艱難地喊，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走了。

它漂亮修長的手地握了起來。

這個人族的子，說不準真的找人去了。

那些人，那樣貪婪，若是見了他，必定奇貨可居。

到時候會發生什麽事，它簡直無法想象！

可鮫人等了沒多久，便重新見到那個瘦弱的影，冒著大雪，從海邊拖來一截滾木。

個子不高，拖著滾木就極為艱難，費了好大力氣，才來到他邊，了額頭上說不清是化掉的雪水還是汗水，“我有辦法了，你等我，我再去找幾來！”

鮫人當下也明白了的辦法，卻依然不甚信任。

于是，便看著這小孩，一趟又一趟，往返于海邊和路邊，的繡鞋一腳深一腳淺，踩在泥濘和冰雪中，替他找來了四五極的滾木。

它攥的手，不知何時松了下來。

“謝謝你。”

孩兒攏了攏頭發，“你能嗎？我幫你！”

鮫人了傷，勉強借著小手那一點微薄的勁兒，挪到這一排滾木上。

那些滾木極，遠不及它在深淵中那張舒適的床。

可能活命已是萬幸，這點小問題，并不是問題。

從路邊到海邊的路并不遠，可這一人一魚卻極為艱難。

雪梅深與鮫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借著滾木，來到了海邊。

冰冷的海水，對于那鮫人來說，就是生的希，水中後，借著水的浮力，立時靈活了許多。

它沒水中的子，只出半個膛，長長的頭發，了水，雖潤卻不粘膩地裹在上。

“謝謝你，我敖天，你什麽名字？”

“我……，雪梅深。”孩著它如一尊雕塑般完的形，在黑暗的海水中浮浮沉沉。

“好的，我記住了，你想要什麽，我會回來賞賜你。”

“我……，我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那就先想想，有機會，我會回來看你。”

敖天轉便要沒水中，忽然後的孩兒道：“喂！你家很遠嗎？”

它立刻警覺起來，這子，難道貪心不足，對他生了妄想？

“你想幹什麽？”

“沒什麽，我就是擔心你了傷，這麽冷的海水，你能回得了家嗎？”

敖天楞了一下，從始至終，他好像都將人想得太壞。

而這子，又將自己想得太弱。

“我不怕冷，水中是我的天下，你放心。”他留下好聽的聲音，沒水中，再也沒有出來。

雪梅深對著黑夜的海水看了許久，確定敖天真的已經走了，這才想起，此時已經夜，還沒回家，而且周圍很黑很黑，海聲聲，喧嘩又有些可怕。

轉穿著的繡鞋，向村子方向的飛奔，不小心踩了鵝卵石，摔了一跤，顧不得膝蓋上的疼，又爬起來，撒飛奔。

鵝般的春雪，依然紛紛揚揚，好冷……

敖天回了海國，第一件事就是去劈開魚尾，化出雙。

負責教導他的老師有些擔心，“殿下，這次出去，難道遭遇了什麽事？”

“沒什麽，只是覺得，魚尾雖，卻始終不能橫行于陸地，諸多限制，不得施展報複。”

“可是，分化雙，是件極為殘忍，也極為痛苦的事。”

“無所謂，來吧。”

巨劍斬下，魚尾一分為二，再經歷轉化的過程，最後化一雙修長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敖天靜靜地忍著，然而，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難捱的焦灼。

他開始神志不清，一種莫名的痛苦在湧，充滿，又畏之如虎。

等到老師發現異樣時，他已經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敖天睜開眼，看到老師正含笑看著他，“皇子殿下，恭喜。”

“皇子？”

“是啊，您選擇了為男子，可是此次出去游歷，遇到了心儀的子？”

敖天心頭一，怎麽可能？他竟然為了那個小孩，這樣倉促做出了選擇？

但是，如果不是心，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發生轉化。

他強行掩飾了自己的驚駭，不聲，只是淡淡回答，“也許吧。”

老師倒是對他選擇了為男人頗為欣喜，“既然已經有了選擇，就早日將接來完婚，從此了卻人生大事，也好專心學業，你的妹妹，生下來就是子，雖是純，卻生溫，天真隨，注定難當大任，你當勉力進取啊！”

老師說得十分晦，敖天卻聽得清楚明白，他是對他給予了無限厚的。

于是點頭，“好的，我知道了。”

當雙腳上的傷全部愈合，選擇為男子的敖天，已是個絕的年郎。

他複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那個海邊漁村，尋找雪梅深，還救命之恩。

敖天的出現，在村子裏掀起了不小的風波，活人怎麽可能生得這樣好看，他一定是個妖怪！說不定是海裏專門迷船夫心智的鮫人！

于是，本來極為自負的敖天，還沒等說出雪梅深的名字，就這樣被漁民著船槳給打出了村子。

他越是見不到，就越是想見，琢磨著索將這一村子礙手礙腳的人都殺了算了，卻又覺得這樣做，可能會不高興。

敖天開始嫌棄自己，別人高不高興，對他來說本不重要，關鍵問題是他現在，很不高興！

但是，一想到那個瘦小的影冒著漫天大雪，拼了命一般的想辦法救他，那一刻冷漠的心就驟然了下來。

敖天警告自己，雪梅深只是個低劣種族的子，不但生命短促，而且脆弱不堪。

而他，則很有可能為未來的海皇，坐擁整個深淵海國幾乎無限大的版圖。

這樣一個子，既沒有配得上他的容貌，也沒有一點本事能為他登上皇位助力，甚至連長久地活著，陪著他，取悅于他的能力都沒有，要何用？

所以，只是見一面，見一面就走。

他在村口又徘徊了一陣，便看到有大膽的村姑遠遠地向他這邊張。

畢竟是到無法言說的男子，一眼萬年，懷春的，心思被撥了起來，便有幾分不知死活。

敖天向那村姑招手，“過來，我不會傷害你。”

那村姑果然就大著膽子探出頭來，之後向前挪了幾步，“你剛才說，你是來找人的？”

敖天道：“是啊，我來找一位姓雪的姑娘，雪梅深。”

村姑有些失，“啊，你來晚了啊。”

“怎麽了？”

“死了。”

“什麽！”敖天心頭猛地一，“什麽時候的事？”

“昨晚死的。”

“葬在哪裏？”

“葬什麽啊，家窮得連個棺材都買不起，又是個孩兒，尚未年，直接扔去葬崗了。”

死了！

那麽好的一個人，竟然死了！

而且死後，沒人安葬，竟然扔去葬崗！

敖天并非善類，可他知道，雪梅深那晚為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憑著“善良”兩個字！

所以，一個善良的小孩，即便是死了，也該有個安息之地！

他擡手掐了那村姑的脖子，“葬崗在哪！”

“在……在……那邊。”

他手下勁兒稍大，那村姑的脖子，咔嚓一聲，斷了。

敖天扔了，徑直向葬崗走去。

臭氣熏天的葬崗，新死的與腐爛的堆疊著，吃慣死人的海鳥和烏見有活人來了，也不躲避。

它們經常遇到躺在這裏不能彈的垂死之人，然後以啄破他們驚恐萬狀的渾濁的眼珠為樂。

敖天掩著鼻子，立在坑旁邊，一眼去，找不到下腳的地方，下面全是爛發臭的死人，而雪梅深，到底在哪裏？

他繞著坑轉了轉，臭氣已經熏得頭暈眼花，鮫人本就潔癖，他生來尊貴，哪裏過這個罪，便對著坑道：“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你既然已經死了，就當早回，或許來生，投個好人家。”

他心中一，想說，你來生若是有幸，生做鮫人，我倒是依然願意去找你。

可這話，始終不現實，就有沒念叨出來。

敖天如此，算是悼念了雪梅深，便轉要走，忽然餘瞥見那坑深，有什麽東西了一下。

他看下去，該是群是的鳥在啄食一新死的，便一陣幹嘔。

可偏巧一只鳥飛起，就出了一只繡鞋。

一只沾滿了泥的繡鞋。

那日，他伏在地上，不止一次地看到那雙單薄的繡鞋踏冰雪與泥濘之中，艱難地將他弄到海中。

在那！

或者說，的在那！

敖天彎腰拾了塊石頭，扔了過去，鳥們只是稍稍挪了挪，飛走了三四只。

那下面就出了一張模糊的臉。

尚且在劇痛之下搐的臉！

還沒死！

敖天當下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一腳踏坑，從那些已經腐爛許久的上踏過，沖進中央，哄走了烏和海鳥，這才看到已如一活一般的雪梅深。

“我帶你走！”

他彎腰將抱起，不嫌棄上模糊，還沾著某些下面的腐的爛和水，帶離開了這個地獄。

他在海邊替找了個地方安頓下來，尋了最好的大夫來為療傷，還遣了最可靠的宮來照顧。

生命力如此頑強，不甘心就此死了，所以被家人扔進葬崗，被烏海鳥啄食時，依然抱著一顆活下去的心，終于等到了的救世主到來。

雪梅深就這樣，奇跡般的又活了過來。

敖天每隔幾日就來看，坐在床邊與說話，等到雪梅深重新合的角終于能了，他們就可以聊天了。

“你怎麽會被家人扔進葬崗？他們以為你死了？”

“我……，我染了風寒，家裏還有一個哥哥和三個弟弟要養，本沒錢給我請大夫抓藥。”

“他們就這樣看著你死？”

雪梅深的雙眼已經被啄瞎了，沉靜了一息，道：“是啊，不然有什麽辦法。死我一個，總好過花家裏所有的錢，全家一起死。”

敖天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床上這個千瘡百孔的可憐孩，原來差點死了，只是因為染了風寒。

雖然沒有親口對他說，可他明白，是為了救他，在雪地裏了，吹了海風，才了涼，生了病！

他若是晚來一天，或者坑邊早走一步，那麽害死他救命恩人的，就是他自己。

“你好好休息，我會將你治好，報答你當日的救命之恩。”

雪梅深苦笑，“好了有什麽用？我雖然沒了眼睛，可卻心裏清楚得很，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恐怖。那坑中有多人是被鳥活活吃掉的，從小到大，不是沒聽說過。敖天，你肯給我一條活路，我已經很激了。”

敖天卻是心中悵然，雪梅深，你不懂，鮫人一旦了心，就收不回來了。

雪梅深的存在，敖天再也沒有對旁人提起過。

他找來深淵中的古書，開始研究為活人換皮的方法，又尋了皮極好的人族子，親手剝了皮，替換上。

換皮是件複雜的事，需要一步一步的完，每次都痛苦萬分。

敖天不解釋，雪梅深也不吭聲，就默默地忍著。

直到最後一日，他手中的白瓷碟裏，盛了一對新挖出來的眼睛，替小心換了上去。

雪梅深才終于又說了聲“謝謝。”

摘下紗布那日，看向鏡中的自己，已全然換了一副模樣，一副敖天心目中所喜歡的子模樣，白皙、妖冶、雙眸瀲滟。

敖天癡迷地著自己這件傑作，著的頭頂如欣賞一只漂亮的玩偶，“雪姬，以後，你就是我的雪姬！”

他生來自負，從未想過世間能有什麽子能配得上自己。

而如今，這個唯一能配得上他的子，已經親手被他制造出來了。

他將自己的第一次給了，便是將自己這漫長的一生，都與地綁在了一起。

雪梅深是個溫順的子，對于敖天給的一切，欣然接，并乖順地做他黃金籠中的金雀。

如此一年又是一年，十年彈指一揮間。

再的容，也抵不住歲月的風霜。

雪梅深，開始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