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口，子燁和秋慕白立刻就證實了，果然是個子啊！

子燁大不嫌牙多，“原來你不是傻子啊？”

秋慕白用胳膊懟了懟他，“不好意思，我家公子有些頑皮，他的意思是說旁人都說你是……”

月生：“傻子。”

這樣一說，子燁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還第一次聽見別人說自己是傻子。”

月生道：“我是。”

說完，轉要離開。

“喂！月生姑娘，聽說你住在破廟？”

月生停了腳步，形消瘦，卻筆如松，肩背風骨分明，全無剛才淚流滿面的可憐模樣，“是。”

“我們住在全城最好的館驛，不如，請姑娘過去喝杯茶？”

“不喝。”

子燁看要走，自己又留不住，就趕給秋慕白使眼。

秋慕白心中早有打算，等到子燁求他，才上前道：“月姑娘，你為何看木蘭芳尊和聖的戲？”

月生冷冷道：“喜歡。”

“那你可想看到真正的木蘭芳尊？”

他此言一出，月生果然雙眼之中有了芒。

子燁一看有戲，立刻湊過來，“活的！比這個好看十萬八千裏！住在神皇殿裏，廣木蘭神宮中的那一個！”

月生低頭，該是想了想，也沒什麽不好意思，坦言道：“看！”

“好！想看就跟我們走！告訴你啊，我是空桑的皇帝，你只要在神都秋獵上好好表現，替我搶了神花冠，我就直接引薦你去朝聖！”

子燁說完，笑嘻嘻去拉月生。

沒想到人還沒沾襟，一大力轟然而起，將他直接推平了一大排夜市攤子，人扔了出去。

“傻子又打人了！”

滿街的人都開始倉惶逃跑。

子燁摔得腰酸屁疼，艱難爬起來，“喂！你這麽大勁兒幹什麽！”

月生將手背在後，“習慣。”

子燁：“……”

秋慕白：“……”

等兩人將月生帶回館驛，安頓了房間，又覺得人家再傻也是個子，大晚上的不好總纏著不放，所以有許多事，就打算第二天再仔細代。

于是子燁安置了個婢在門口守著，以防月生夜裏有什麽需要伺候的，就由秋慕白陪著回自己的上房。

“慕白，朕覺得你越來越不厚道了。”

“陛下何出此言？”

“你明知就算真的替朕拿下神花冠，也本見不到至尊一眼。這十年間三次秋獵，芳尊哪次出現過？”

秋慕白清了清嗓子，“咳，那要不，咱們明天把送回大街上去？”

“不不不不！留著留著！此等高手，不要說泯然民間，就算是留給上秦，都是可惜的，朕必然是要將其收囊中！”

“所以咯……！”

“恩恩！”將來若是去神皇殿搶親，這個月生說不定還能沖在前面！

子燁打定了主意，一夜安睡好夢。

可是第二天清早，天剛亮，就是一聲慘，響徹整個館驛！

“有刺客！有刺客！”子燁倉惶從被窩裏稀裏糊塗地爬起來，才發現慘聲不是自己這邊兒發出的。

沒多會兒，秋慕白從外面進來，“陛下，無須驚慌。”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啊，個，月生打人了……”

“死了沒？”

“控制了力道，死倒是沒死，但是都飛了出去。”

“……”

子燁也顧不上形象，胡穿了裳就要過去看個究竟，只見隨行護駕的一衆空桑高手，正將月生團團圍住。

月生負手而立，卻也無懼，也不出手，只是靜靜地站著，子消瘦如一株秋天的樹，令人有些不忍。

“怎麽回事？”子燁擺出一副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的模樣。

“回陛下，這個人一大早起來，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人！”

子燁來到月生邊，剛要手牽袖，又想起昨天屁疼來著，立刻收了手，“喂，你也是跟朕混飯吃的，他們也是跟著朕混飯吃的，大家同袍兄弟姐妹，見了面，有什麽話好好說，不要隨便打架好不好？”

月生歪著頭看他，“你是誰？”

“……！我？”子燁指著自己的鼻子，“昨天朕不是自我介紹過了嗎？空桑皇帝啊！帶你去神都看芳尊啊！”

月生面後的面容似乎有些遲疑，想了想，“不記得！”

說著撥開他要走。

秋慕白一看，這到了手的全金屬強力戰鬥鴨子可不能就這麽飛了，趕攔過去，“月生，你怎可對陛下如此言而無信？”

他這一攔不要，月生兩眼一厲，“我不是月生！”

說著出拳快如閃電，直沖秋慕白面門！

的拳頭，雖然不大，那力道卻是世所罕見地強悍，好在秋慕白為萬劍宗宗主，也不是蓋的，輕飄飄閃，避開那一拳，直接以未出鞘的桃花劍迎了過去。

兩人在館驛小小的院子裏，霎時間打得天翻地覆！

一個路邊撿來的傻子，竟然與桃花煮酒秋慕白不相上下，這就有十分的看頭了！

子燁記恨著昨天摔了屁那一拳，暗暗攥著拳頭，“揍！替朕狠狠揍！”

而秋慕白也正好想領教一下，這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傻子，到底有多深的修為，于是也并無相讓的意思。

可誰知，他以禮相待，那月生卻是個不講理的。

一拳下去，秋慕白躲開了，半邊房子塌了。

再一拳下去，秋慕白躍起，院牆一個鬥大的窟窿。

沒多會兒，館驛的管事報了，上秦的府就派兵將這裏團團圍住。

秋慕白見不可久戰，又拿不下月生，只好退了一步，稍稍示弱，“月生姑娘，有話好說，適可而止。”

月生雖然不講理，卻也不傻，整個人落地，冷冷道：“我不認識你們，也不是你們口中說的月生。”

子燁脾氣上來了，欺君之罪啊！

“喂！你昨天明明說你月生，你要是不認識我們，怎麽會在我們下榻的館驛裏住著？聽說你平日都住破廟對不對？”

月生回頭，仔細看著他良久，似是覺得這個男子只有憤怒，卻并無敵意，終于開口道：“你說的，我不記得。”

子燁：“哈？”

這時，流風城的周太守見院子裏已經安全了，從破了的牆鑽進來，“不知帝駕臨，有失遠迎，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秋慕白指著月生，“太守可認得此人？”

周太守一見是傻子，嘆道：“啊，在這城中好多年了，趕也趕不走，就為了看那個戲班子唱戲。”說著指了指自己頭大耳的腦袋，“這裏有問題的。”

“果然有問題？”

“是啊，本也是幾次因著打人，想要抓卻抓不到，但是又幾次因救人，最後免了的罪，這個人啊，有個病，就是不記得頭一天的事。”

“不記得？”

“是啊，睡一覺就忘。除了街上那出戲，什麽都不記得。很多事，要重複很多遍，才會偶爾記住一點，但是稍過幾日若不溫習，就又忘了。就拿買饅頭要付錢這件事，大概用了三年，打了無數人，又被抓了無數次，才學會的。”

金魚腦啊！隔天就忘！

子燁悄悄對秋慕白道：“怎麽辦？這麽健忘，能指替朕奪花冠？”

秋慕白道：“很簡單，不睡覺就是了。”

“……，你夠狠！”

“陛下過獎！”

好在月生這麽多年無數次被府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加上越獄無數次，打了無數次兵之後，終于認識了那些這位周太守，也聽得進去他說的話，才勉強相信子燁和秋慕白這兩個人說得是真的，終于同意隨他們去神都。

而子燁一提出要將帶走，周太守立刻求之不得，送瘟神一樣，將一行人歡天喜地送出城。

月生離開流風城，滿城老百姓夾道相送，您可算走了，您真的再也別回來了。

前往神都這一路，秋慕白擔心月生再睡一覺起來，又把自己答應的事給忘了，于是就直接在馬車上起草了一分文書，一式兩份，讓按了手印。

“你自己的手印，認得吧？揣好了，以後醒來不知道怎麽回事，在何，就自己看看。”

他說完，又覺得自己等于沒說，一定會忘了自己上還有這麽個東西啊，而且那手印那麽虛幻的東西，這位暴脾氣上來，哪裏還有功夫一一核對！

沒想到月生比他心思多一個彎，早就想明白了，直接道：“不認識，不看！”

“那你平時都怎麽提醒自己重要的事？”

月生歪著頭看了看他，像是看個傻子，“我要是記得怎麽提醒自己，還會忘？”

“……”

秋慕白想了想，對子燁道：“陛下，我去去就回。”

沒過多會兒，就遠遠聽見周太守殺豬一樣嚎，“本是上秦的朝廷命，豈容你等說劫持就劫持！”

秋慕白將人橫在馬上，追上子燁的駕，“借你用用，用完了送你回去！”

“胡鬧！本職責在，豈能擅離職守！”

“老實點！你們流風城出來的月生，若是在神都秋獵之上驚了聖尊，豈是一個小小的上秦能擔待得起的？”

“哎喲，秋宗主，您老人家到底要怎樣啊！”周太守一橫在馬上，顛地快要散架了。

“麻煩太守給在下當個人證，每日月生姑娘晨起後，仔細提醒如今在何，所為何來！”

“是個沒腦子的！你讓本幹這個，要何年何月是個頭！”

“等到認識我家陛下，相信我家陛下為止！”

“秋慕白！都說你們空桑劍士心高潔，天下無雙，原來就是一群無賴！你就是無賴頭子！”

秋慕白老臉一抹，“周太守，過譽了！”

子燁的駕，本來在路上與梨棠逗著玩，就耽擱了很多時間，後來又因為月生的事耽擱，結果是最後一撥抵達神都的。

當晚在下榻的宮室中安頓下來，秋慕白先找了月生。

“明日你要做的事，都記住了？”

“記住了。”

“今晚萬萬不可睡覺，否則全忘了，明日還要周太守從頭說起，實在是……太麻煩！”

“知道了。”

“還有，你這個面，能否摘下來？”

“不能？”

“為何？破銅爛鐵，真的……很難看。”秋慕白是個極的人，連手中的劍橋都要雕滿桃花，如何能容忍陪同他家陛下出場的護衛臉上戴著一只破鐵片子。

月生冷冷道：“我不喜歡自己這張臉。”

“好吧，那你等會兒。”

秋慕白出去了，一面慨嘆自己又當爹又當媽，一面去神都天街，挑細選，買了只純銀打造的雕花面，兩側掛在耳朵上的地方，還綴著長長的祖母綠的流蘇，怎麽看怎麽好看。

他又經過鋪子，估著月生的高胖瘦，挑了幾個樣式的裳，這才婆婆媽媽地回去。

誰知，月生對那些裳視而不見，唯獨面還是多看了一眼。

“你真的就穿這灰袍上場？你可是陪在陛下邊，代表了整個空桑，你不嫌難看，別人卻是會笑陛下窮得養不起護衛。”

月生只好隨手挑揀了一番，拿了一套黑的，“就這個吧。”

“黑的？”秋慕白覺得有點可惜了，“其實你是個子，大可……”

“就黑的。”

“好吧。”你是祖宗，你說了算。老子若不是年紀大，不能上場跟一群小孩子搶花球，你當我還求著你？“那麽面換了吧。”

“哦。”

秋慕白本覺得月生戴著面是有，此時若是摘下來，至會扭一番。

可是側坐在他面前，就那麽擡手，就將面給摘了下來。

一張驚豔絕世的臉，妖豔得不真實，得不似活人！

秋慕白第一次知道什麽做得驚心魄了。

“你……”

“我不喜歡這張臉。”這是月生第二次說。

反複說這句話，大概是真的很不喜歡自己吧。

秋慕白覺得自己明明見到了一個到極致的人，卻總有種見了鬼的覺，那張臉真的不該是一個人該有的。

“你養蓄銳吧，過了明日，你的任務就完了。記得，不準睡覺！”

“好。”

“我隔一個時辰會過來看你一次，免得你睡著。”

“不會睡著。”

“你有分寸就好。”

“嗯。”

起初第一個時辰，秋慕白過來偵查，月生果然只是老老實實坐在房中，一不。

第二個時辰，就有些打瞌睡。

“不能睡！絕對不能睡！”

“哦。”

到了第三個時辰，秋慕白再來時，剛好看到月生的頭向前一磕。

“起來！你還想不想看到木蘭芳尊了？”

月生只好重新振作起來。

秋慕白無可奈何，“那要不，你出去轉轉，吹吹風，但是不要走遠，天亮之前回來。”

“好吧。”

月生平日裏沒什麽事，本就睡得多，這會兒一整夜不讓睡覺，就分外地困，被他趕出門，夜風一吹，才好不容易清醒了些。

“就在院子裏啊，不準到跑。”

“哦。”月生有氣無力地應了。

“過一個時辰，我再來。”

“哦。”

可是，一個時辰之後，秋慕白再來時，發現月生不見了。

本是真的立在院子裏一不，幾乎快要站著睡著了，忽然一陣約約，繚繚繞繞的琴聲在整個神皇殿的夜空中漂起來。

滄海之上，皓月之下，萬裏生，如有矯龍，在上下翻滾騰挪，吞吐風雷。

蹭的從院牆翻了出去，直奔那琴聲傳來的方向而去。

千丈崖下，被布了一層薄薄的冰淵，之灰，止任何人前進半步。

而月生卻無知無覺地，一腳踩了上去，順著琴音，上了千丈崖頂。

那木蘭樹下，月依稀映著一個人的背影，雖是琴，卻在那氣回腸的曲調之下，暗藏了常人無法察的心碎之聲。

他在哭。

他是誰？

他在為誰落淚？

呆呆地立在遠，聽了許久，那曲子從起初的清朗也越來越纏綿，聽著聽著，就蹲下來，依著一塊山石，睡著了……

許久沒有如此安心地睡。

此時秋，夜裏漸涼，就抱著自己，靠在石頭上，睡夢中瑟了一下子。

那琴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一襲黑袍之人，森然立在面前，低頭俯視著這個人。

居然悄然越過了他的冰淵。

居然渾上下全是酸臭。

居然還帶著個破鐵面。

居然還睡著了！

一到秋獵之際，神皇殿中就會出現許多莫名其妙的人。

勝楚凝眉，嫌棄地審視了窩在地上人許久，最後從邊如一抹夜般悄然離去。

次日，神都秋獵正式開始！

十位聖尊依次就坐，中央芳尊與雲上尊的位置依然是空的。

秋獵第一箭，以鮮花裝飾的戰車從神像那邊飛馳而來，上面立著的，也是個量不高的孩子！

西陸聖朝的小祖宗，北珩小聖君！

他年紀小，不能參加秋獵，卻向來誰都不服。

上一屆爭奪黃金爵的最終勝出者，依然是孔雀王千淵，北珩就為了要在秋獵上臉，就直接跑去錦都向人家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