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想上榻?
既然答應再斟酌,那就不能當首飾。
“首飾收起來,”
讓人當首飾是男人的無能。
陸栩生問,“你還缺多銀子?”
程亦安想了想答,“我想在崇南坊買一棟大院子,將來種些花兒草兒什麽的,弄些漂亮景致,手裏有三千兩箱銀子,打算再湊五百兩.”
猜到陸栩生的意思,連忙又道,“這些首飾不大好,不是當了也該融了,我新婚打了不新首飾,這些舊的用不著了。”
陸栩生還是不答應,堅持道,“都留著吧,缺的我給你補。”
飯菜熱了一,李嬤嬤再度進來催,夫婦二人去西廂房用了膳,陸栩生便往前院書房來了。
出寧濟堂,沿著一條石徑穿過竹林,來到陸府西側的湖泊邊,此地黃花滿地,砌石山,幾串風燈在山坳樹砂之間,燈芒傾瀉而出,映得那秋有如霞蔚,三兩亭榭依山傍水而建,是府姑娘爺常玩耍之地。
沿著長廊往西南面走,在此圍牆開了一扇小門,專給陸栩生留的,方便他去前院。
陸栩生負手踏上臺階,借著月瞧見兄徐毅坐在門外石墩吃板栗,見他來,那徐毅趕忙扔了栗子,屁顛顛迎過來。
“二爺,您可出來了,方才大老爺遣人傳話,說是前廳來了一位要客人,請您過去呢。”
陸栩生眉峰都沒一下,淡聲問,“何人?”
“小的不知,只聽說是江南來的,好像與織造局有些關聯。”
陸栩生輕哼一聲。
府上大伯父有些貪財,借著工部營造,與大的公公攀上了關系,這是將手去織造局了,也是有本事。
陸栩生由徐毅領著來到前廳,果然瞧見鼓樂笙簫,舞作陪,簡直是靡麗不堪,但陸栩生愣是沒表現出半分緒,擡步進了廳。
大老爺對面正坐著一中年男子,發髻梳得一不茍,遍綢,剪裁得,面龐白淨指甲幹淨,一小撮三樣胡子在上,瞧著是個極為講究的人。
大老爺見他進來,神一亮,連忙拉著他與來人介紹,
“吳相公,這位便是府上的世子,你喚他栩生便。”
稱做吳相公的男人先是起朝陸栩生看了一眼,見他儀表堂堂,氣度威赫,十分敬服,朝他施了一禮,“見過世子爺。”旋即往大老爺誇了一句,
“真是虎父無犬子,國公爺這位世子可謂是繼承了您的缽。”
這位吳相公原要將他“父子”一頓誇,怎知這話一落,倒是令大老爺臉僵了好一會兒。
屋子裏的伶人舞紛紛止了聲息,垂眸屏神。
吳相公察覺氣氛不大對,頓時冒出一腦門汗。
他這話有何不對嗎?
當然不對。
陸國公府當年那樁公案,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偏生這位吳相公常年寓居南洋,對京城勳貴府邸裏乾坤不甚了解,便捅了婁子。
旁人家的爵位是父子相承,而大老爺卻奪了本該屬于侄兒的爵位。
四年前,北齊新皇登基,命南康王率兵攻晉,南康王便是當年死先帝的罪魁禍首,他暮年掛帥,威勢不減當年,意在再續當年金山堡一戰的輝煌。
面對敵軍來勢洶洶,為當朝左都督的陸昶主迎戰。
南康王素有軍神之稱,得陸昶不過氣來。
陸昶幾度告急,請求援軍。
當時朝中諸人攝南康王兵峰,無人敢戰,是剛中進士不到半月的陸栩生請戰救父。
那一年,陸栩生方才十七歲。
意氣風發的年郎,一銀甲,投筆從戎,領著三萬軍北上支援。
戰況異常激烈。
陸昶也不愧為一代名將,最後一役中,以已為,設下圈套斬殺了北齊兩萬有生力量,并砍下了南康王一只胳膊,擊退北齊進攻。
但代價也是慘重的。
陸昶戰死,且落在北齊手中。
陸栩生當時正帶著一支三千人的偏軍策應,聞此噩耗,痛喝一聲,年一孤勇挑了一千親信轉而殺去北齊,意圖奪回父親首。
結果是陸栩生這一千人也被圍困北齊的白銀山。
沒多久,傳來父子倆雙雙陣亡的消息。
彼時二夫人帶著小兒子和小兒正在娘家避暑,聽聞噩耗,當場昏厥。
王氏這一病就病了一月不起。
待回京,陸府局面大變。
原來老太太趁著不在,以陸昶母親的份宮求見皇帝,懇請皇帝將陸昶的國公爺爵位讓大老爺陸京繼承。
皇帝答應了。
為何?
王夫人的娘家瑯琊王氏是太後的母族,王氏的父親正是太後的嫡親表兄,若是國公府的爵位給王氏的小兒子三爺陸繼生承襲,那麽這一支往後就是太後黨了。陸繼生與陸栩生不同,陸栩生常年跟著父親在外征戰,是堅定的帝黨,而陸繼生卻被母親養在深閨,子懦弱,萬事聽憑王氏做主,沒了陸昶和陸栩生,王氏指不定便是擁護娘家的立場了。
皇帝深思慮後,就這麽將爵位給了大老爺陸京,再予以大量金銀珠寶和田地房産給了王氏,以作陸氏父子戰死的恤,此外還許了陸繼生的職。
王氏傷心絕,痛罵老太太偏心長子,唾棄大老爺狼心狗肺吃死人的饅頭。
但
奇跡發生了。
三月後,陸栩生帶著僅剩的一百五十人,詭異般地從白銀山殺出重圍,他悄悄潛南康王軍帳,綁架南康王,再著人報大晉邊軍,命三萬邊軍來援,兩軍戰時,那早已面目全非的年,當著所有人的面,將南康王的頭顱割下了。
一雪當年金山堡之恥。
替父親報仇。
北齊主帥一死,元氣大傷,不敢南犯。
陸栩生一戰名。
那一日北風呼嘯,大雪茫茫,所有邊軍將領,曾經效力于陸昶麾下的戰將,就這麽看著他們的將軍從死人堆裏,背著父親的棺槨一步一步蹣跚而歸,厚厚的白雪抹去他後每一步腳印,他獨自撐起整個大晉脊梁,無人知曉陸栩生那三月在白銀山如何活過來的,他回京對此只字不提。
但大家夥著他,仿佛見一座鋼鐵長城。
陸栩生打出了古往今來最匪夷所思的神仙仗。
自此大晉所有驕兵悍將,但聞陸栩生之名,肅然起敬。
陸栩生回來了,皇帝喜極而泣,將他迎皇宮延醫用藥,視若親兒。
只是爵位已授予大老爺怎麽辦?
皇命豈可朝令夕改。
皇帝下旨封陸栩生為世子,待大老爺百年過後,國公爵位依舊由陸栩生承襲。
只是大老爺又何曾願把爵位給陸栩生,是以這些年,兩房之間明爭暗鬥,時有齟齬。
大老爺被吳相公這般一說,面上便有些掛不住。
屋子裏落針可聞。
還是管家機敏,趕忙上茶,想岔開這一茬。
陸栩生接過茶,輕輕彈了彈茶盞杯口,茶一晃,模糊了他雲淡風輕的臉,
“栩生大伯父教誨良多,像他也是理當中。”
那吳相公畢竟老練,一見形不對,立即轉換口吻,
“可不是,陸家人才輩出,也是祖宗有福了。”
大老爺看著陸栩生,那雙黑眸深不見底,令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陸栩生那三月是怎麽熬過來的呢,大老爺想象過,興許是吃草葉喝馬尿飲人食死人...每一樁想一想便人膽寒。
那需要何等堅韌的毅力呀。
他殺過的人恐怕比自己吃過的鹽還多。
這樣的人,真的甘心將爵位拱手讓人?
大老爺脊背滲出一陣涼汗。
“來來,坐下喝茶。”
伶人繼續唱,鼓樂再次奏響,廳恢複了方才的熱鬧,陸栩生在一旁細聽,很快弄明白了始末。
原來這位吳相公是寓居南洋的僑客,祖籍福建,手裏掌著生銷售的渠道,常與織造局以及地達貴人做生意,大老爺手中有批良田,已改稻為桑,可惜規模不夠,他想拉著陸栩生。
“栩生啊,陛下不是賞了江南一百頃良田給你麽,你幹脆跟我一道,改稻為桑,得了生便可轉售南洋,如此可獲利巨菲。”
大老爺目的有二,其一這位吳相公胃口極大,他一人吞不下,而陸家最富有的其實并非長房也非公中,而是二房,當年皇帝為了補償陸昶和陸栩生之死,可是舍了本給王氏。
其二,陸栩生畢竟是皇帝跟前的紅人,五湖四海無人不賣他的面子,有他,行事也更為便宜。
陸栩生將他算盤看得清清楚楚,笑了笑道,“茲事大,大伯父容我跟母親商議再下定論。”
大老爺也不意外,“只是,吳相公約了一批貨,即將遠去番禺,栩哥兒還是速速拿主意的好。”
“好,您等我消息。”
陸栩生旋即回到書房,立即招來徐毅,讓他取來私庫賬冊。
徐毅方才在外頭聽了一,曉得緣故,慢吞吞去室將所謂的賬冊取來。
陸栩生接過來,坐在案後,就著燈一瞧,
哪還有什麽田産私庫,從賬面金額一瞧,只剩三百兩銀子,別說做生意,就是給程亦安補都不夠。
陸栩生睨了徐毅一眼,徐毅了脖子,垂眸不好吱聲。
陸栩生看著空空如也的簿冊,嗟嘆再三。
他縞素回京之前,皇帝給他的“恤”銀子和軍功賞賜全部到了母親王氏手裏。
回京之後,皇帝又給了他一批賞賜,而這一回,他將所有賞賜折銀子給了戰死在白銀山同袍的孀,那些將士大多出窮苦人家,家裏妻兒老母均要延養,陸栩生的命是他們換來的,照顧他們的家人,責無旁貸。
這三年,只要他手裏有錢,均給人孤兒寡母送去。
所以,李嬤嬤暢想的小金庫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沉默片刻,陸栩生慢悠悠看向母親的明熙堂。
提起王夫人,陸栩生心稱得上複雜,前世父親故去後,母親大打擊,一病不起,他為長子自是十分心疼,也很是敬重,但母親有兩擰不清。
其一,興許是因爵位不公之顧,母親對皇帝不滿,後來幾乎已是站在王家立場,支持太後和太子,起先對著程亦安是千防萬防,到了表妹嫁過來後,與表妹一道能補娘家便補娘家。
其二,老太太偏心長子,母親恰恰相反,袒護比不過他的弟弟繼生,那些落在手裏的田地房産是半點都沒給他留。
前世陸栩生對這些黃白之是渾不在意,今生既然決心跟程亦安好好過日子,不得要籌謀籌謀。
陸栩生拿著賬冊,起敲了敲徐毅的肩,
“走,跟我去見太太。”
彼時剛是戌時初刻,還不到安寢的時候,陸栩生又折回後院,來到明熙堂前,守門的婆子將他迎了進來,
陸栩生看著通明的廂房,便知母親還沒睡。
明間進去正北的牆面懸掛一幅青松猛虎圖,乃今上筆,左右各有幅聯,均是皇帝嘉獎陸昶之言,畫下擺著一條黃花梨木長條案,擱著花果香盒祭拜之。
過去二夫人與二老爺在東次間起居,二老爺故去後,二夫人傷心難過,將耳房與廂房打通,改在東廂房的三間屋子居住。
陸栩生先在明間拜了拜,隨後退出來到東廂房。
二夫人王氏正在閱王家送來的家書,陸栩生進屋先行給請安,方在側下圈椅落座,擺手示意嬤嬤們退去。
王氏看完家書忽然紅了眼眶,與陸栩生道,
“你外祖父子不好,頗為想念繼兒,你看,過幾日便讓你弟弟去了一趟山東?”
陸栩生的外祖父王家族長是青齊一代的名士,當年與程明昱的父親齊名,程明昱的父親去世後,程明昱接管程家,他十六歲高中狀元,是年奉旨出使北齊,憑著滿腹經綸在北齊朝堂舌戰群儒,瓦解北齊與西域諸國聯軍境的危局,由此聲名鶴起,隨後程家在程明昱手裏發展壯大,遠遠將瑯琊王氏甩在後。
即便如此,王家依舊是有能跟程家相抗衡的世家,陸栩生父親常年在外征戰,他也時常不在府中,母親遂將弟弟送去王家習書,是以陸繼生與王家長輩甚是親昵。
陸栩生卻是搖頭,“繼生年紀不小,今年再進一年學,明年也該去禮部任職了。”
王氏猜到陸栩生不願弟弟與王家過從親近,心裏頓時有幾分不痛快,
“你夜裏過來,可是有事?”
陸栩生于是便將大老爺所謀告訴母親,王氏聞言臉越發沉下,
“他是什麽人,黑心肝的老油子,你怎麽與他攪在一?”
陸栩生明白母親素來與大老爺不合,哪只眼睛瞧不上大老爺的做派,
“此事兒子自有分寸。”
王氏不悅道,“你年紀還輕,又一心撲在朝務,哪有功夫與他折騰,他無利不起早,扯上你定沒安好心。”
陸栩生神嚴肅,“母親,兒子已經親了。”言下之意他要做什麽,王氏不能再幹涉。
王氏對上他平靜的雙眸,心神忽然凜了凜。
在母親眼裏,孩子永遠是孩子,可差點忘了,的兒子與旁個不同,他從死人堆裏爬出來,曾獨自扛起北境軍防,哪怕守孝那三年,國有戰,戰必應,戰必贏,是人人羨慕的好兒子。
王氏忽然酸了眼眶,嘆氣道,“,就依你。”
陸栩生卻坐直了,笑道,“還請母親將田契給兒子。”
王氏臉倏忽一變,愣愣看著他,“你要地契作甚?”
陸栩生不賣關子了,很平靜地告訴,
“母親,陛下給父親的恤和
賞賜,我一分不要,全部給您,至于您是留著傍,給妹妹做嫁妝,抑或是補三弟,甚至給王家,我一概不問,但我的那份,煩請母親還于我。”
王氏先是震驚,繼而有些惱怒,待陸栩生提到王家時,又忍不住脹紅了臉,到最後明白他的來意,心打碎了五味瓶般難,
“栩兒...”
陸栩生沒給說話的機會,接著道,“這三年我田地房産所得分紅利息也悉數給您,權當兒子的孝敬,只是陛下給兒子那一份,還請母親按照司禮監的賞單給兒子。”
王氏的臉已經不僅用難看來形容,忽覺兒子陌生極了,這還是過去那個一心撲在公務萬事不計較的兒子嗎?
想分辯什麽,卻分辯不出來,陸栩生已經堵了所有的話頭。
尋常人家兒子家立業,做父母的都該分些産業給他立家,更何況這本是陸栩生用命換來的。
王氏想不明白兒子怎麽突然變了個人,唯一能想到的是,
“是程氏讓你來的?”
王氏一想起程亦安,眼神立即變得銳利。
陸栩生總算明白過去同僚為何為家裏婆媳難而頭疼。
果然,婆媳是天敵。
陸栩生無奈,“您怎麽什麽事都能往上扯?”
王氏見陸栩生維護程亦安,越發斷定是程亦安所為,果真應了那句“娶了媳婦忘了娘”,
“這一嫁過來,你便頂撞我,不許我給立規矩,婚一日,你便將娘趕出門讓在宅子裏獨大,這不,剛回門吧,又唆使你來要銀子了,栩生啊,你也是聰明人,何以被個人耍得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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