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就是盼著尋程明昱嘛。

陶沁難為道，“安安，給你添麻煩了...”淚抹了一遭又一遭。

程亦安看著心疼，將往懷裏一摟，

“醜話我也說在前頭，想必都察院這會兒勢若鐵桶，消息也不一定遞得進去，我不幫你走一趟，枉費我們這般誼，可去了，得不到消息，你也不能怨我。”

陶沁還能說什麽，只管點頭。

程亦安又立即簾換了一厚實的袍子，裹著那件雲狐鬥篷，攜著陶沁一道出門。

昨日下過一場雪，這會兒城中街道積了不殘雪，大道倒是被五城兵馬司的將士們清掃過，巷道裏就來不及，馬車只能走大道，可惜這樣的年關時節，路上熙熙攘攘，這一趟從陸府行至正門外也走了半個時辰。

程亦安想了想，若是尋陸栩

生，最終也得輾轉到爹爹跟前，還不如直接尋爹爹。

便舍了一袋銀果子給裘青，吩咐他去城樓下往都察院遞消息，

“我父親這會兒定忙，也不必他老人家特意回複，遣個人知會一聲便可。”

隨後二人便將馬車停在對面的四方館。

如蘭遣侍衛打點酒樓，給二人在二樓靠窗的位置定了雅間，程亦安就陪陶沁坐在雅間等候。

通州漕運案于當事人而言是滔天大禍，于後宮司禮監而言也是棘手之案，但在都察院這裏也就是尋常的案子。

程明昱手裏還有一堆更為要的大案。

譬如江南豪族侵占田地，晉商走私軍火案等等，每一樁都牽扯國計民生。

這樁案子他給了僉都史錢雲生去查，恰恰這會兒審問結果遞在他手裏，程明昱看了看也沒什麽表，

“順著這個木料商去查，看看還有什麽員牽扯其中，保不準背後有利益牽扯。”

“對了，遣人去一趟戶部，告訴鄭尚和，工部所有批票全部暫停，每一份賬目謄抄一份送來都察院，都察院這邊不批複，若戶部私下放銀子，出了事唯他們是問，你先查，回頭陛下那頭我去說話。”

那僉都史頷首應是。

這人剛一退下，便有一名屬笑融融進來。

“首座，您閨來尋您呢。”

程明昱顯然愣了愣，“哪個閨？”

長不在京城，不會來尋他。

若真尋，以長的子那必定是出了大事。

程明昱第一個想到的是程亦喬，畢竟這個次乖張，有一次在前朝市逛鋪子，相中了一個翡翠玉雕，手中銀錢不夠，翩翩然來署區尋他，非要他給寫個批票，讓去賬房支銀子。

至于小兒...

程明昱只要想起程亦安，心就跟被烙鐵燙了下，酸酸脹脹，暖暖融融，

可能來尋他嗎，見著他還害怕呢。

他倒是盼著，就怕不來。

這名屬上回親眼瞧見他在奉天殿力諸臣護犢子，心知程亦安在他心中地位，立即邀寵似的笑道，

“您的小閨，陸家那位。”

程明昱眉頓開，都顧不上問什麽事，丟下手頭活計就起。

想起上回還欠了程亦安一頓飯，指著桌案的文書道，

“餘下還有幾份文書，喚廖大人來批複，我晚膳後再回。”

廖大人就是副都使，屬連連應是，已經目送程明昱出門而去，不消片刻，又見那清清朗朗的男人折回來，將袍換下，穿了一件尋常袍子出門。

屬暗嘆，如此小意慎重，這是去見閨嗎，分明是去見祖宗。

程亦安二人左顧右盼，就看到程明昱親自出現在城樓下。

論理隔得有些遠，一眼也不一定認得出來。

但程明昱氣質獨特，有一種長鶴立的拔，是人來人往的城樓下，一眼令人驚豔的所在。

陶沁震驚道，

“程大人親自出來見你了，還換下袍了呢。”

果然是親爹。

慌忙起，“我..我躲去隔壁...”

人家當然不願意看到這個外人在場，陶沁很識趣地溜之大吉。

這下把程亦安也給弄張了，若是被爹爹知道是來走路子的，會不會挨罵？

程明昱這廂踏進四方館，那掌櫃的一眼認出他來，如同看到活神仙。

他在署區外開張十幾年了，可是頭一回瞧見這位都察院首座下館子。

掌櫃的腦子大約空白了那麽一瞬，憑著本能沖去櫃臺，翻來他準備已久的一張上等絹帛，又回到程明昱側，激道，

“程大人，貴步踏賤地，本店不勝榮，能否請大人給小的賜一幅墨寶。”

程明昱的墨寶誰有？

誰都沒有！

不對，早些年也有，只是後來明瀾長公主重金收購，程明昱就不再寫了。

掌櫃自打開酒樓起，不餘力收集朝廷員的墨寶，如今誰都不缺，就缺程明昱。

程明昱當然不會答應，只視線在他上一落，還很客氣地頷首，就問側侍從，“安安何在？”

侍從往上一指。

程明昱邁上樓梯，程亦安已經出來迎了，端莊地朝他屈膝行禮，“給父親請安。”

大約是這麽多年固有的印象，讓在程明昱跟前不敢出一點差錯。

程明昱看著亭亭玉立的小兒，眸如冬雪初融，出笑意，“蘋蘋。”

私下他還是習慣也更喜歡喚蘋蘋。

程亦安將他迎雅間，這會兒掌櫃的已屁顛屁顛親自來伺候，程明昱便跟程亦安道，

“時辰不早，爹爹還欠蘋蘋一頓飯，不若今日在這裏用了晚膳再回去？”

程亦安也有此意，豪爽道，“嗯，我請客。”

說著便問掌櫃的招牌菜有哪些，讓程明昱點菜。

程明昱失笑，雍容地往後靠在背搭，“蘋蘋點自己喜歡的就好。”

程亦安猜到這位父親公務繁忙，平日沒心思在吃食上，就沒跟他客氣了，點了大約六七個菜，便讓掌櫃的出去了。

程亦安親自給他斟茶。

程明昱看著忙活的小兒，笑問，“蘋蘋如今有了私房錢，著實可以請爹爹一頓。”

程亦安哂笑，這錢還不都是他給的。

“那父親您呢，您有私房錢嗎？”

程明昱搖頭，“沒有，爹爹從來沒有私房錢。”

程家賬面的銀子他隨時可以，邊人什麽都備得齊全，他也從不缺什麽，沒有用銀子的時候，若非亞歲宴分紅，他這輩子都沒機會銀子。

程亦安著對面如高山般雋秀雍容的父親，心下慨，難怪別人贊他不食人間煙火。

陸栩生也一樣，從未把銀子當一回事，若非著，陸栩生看不上陸家那點子家業。

像他和陸栩生這等將家國大義擱在心中的男人，黃白之是對他們的。

不過終究不是神仙，人要接地氣。

爹爹對程家治理有方，而陸栩生呢如今也很上道。

“既然您沒有私房錢，那往後兒請您的客。”

此話正中程明昱下懷，很認真道，“那蘋蘋可不能食言。”

上菜還需時候，程亦安就不磨蹭了，笑問他，

“您近來手中可還忙吧？”

“不忙。”以防兒往後不來尋他，程明昱果斷撒了個謊，“都察院上百史，爹爹無需事必躬親。”

一句“不忙”，倒是程亦安不知該如何接話，于是又絞盡腦尋話頭，“是這樣的，您這兩日不是在查工部的那個案子麽...”

程明昱看著小兒難為的模樣，失笑道，“傻孩子，你跟爹爹客氣作甚？有什麽話就直說。”

程亦安聞言長一口氣，面頰織著懊惱和慚愧，

“兒給您添麻煩了，兒今日是人所托，想打聽工部漕船之案。”

程明昱倒也不太意外，以程亦安乖巧的子，若無大事不會來署區尋他，于是正問，“所問何人？”

“工部員外郎劉鑫。”

程明昱回想案始末，回道，“通州碼頭河堤建造賬目上有劉鑫的簽字，不過他并非此事的主理人，應當不知裏，不會有大礙。”

劉鑫那個人，程明昱有些印象，老實本分，作犯科的事不會做，大抵是沒留心眼被人誆著過了一下手，查案也有章程，文書賬目上有任何人的簽字均要問話，劉鑫自然也在其列。

程亦安聽了這話，心放進肚子裏，也不再多問，

“那兒就放心了。”

恰在這時，掌櫃的親自帶著人來上菜，程亦安也起打算給程明昱布菜，程明昱哭笑不得擺手，

“傻丫頭，爹爹跟前忙活作甚，你只管坐著吃。”

程亦安咧一笑，“那我就不客氣啦。”

四方館的菜式聞名遐邇，聞著味兒可香了。

雖說與父

親還不到特別親昵的地步，只要有他在，程亦安有一種莫名的心安，就仿佛天塌下來還有他給撐著，吃起飯來也香。

程明昱靜靜看著，漂亮的鵝蛋臉，水汪汪的一雙眸子，模樣其實得很敞亮，偏生子溫乖巧，跟母親一樣，沒什麽城府，程明昱微微有些失神。

雅間擺足了炭盆，很是暖和，程亦安又喝了幾口熱湯，這會兒額尖冒著細汗，正停下來要呢，一只修長的手臂過來，溫熱的帕子在額尖停留一瞬，替拭了汗，

“又沒人跟你搶，慢點兒喝。”

在他眼裏，就是一個憨無比的小姑娘，

陸栩生會疼人嗎？能細心妥帖照料嗎？

程明昱眉間微蹙，有些後悔過早將嫁出去。

程亦安呆呆著他，多年來的養尊優讓程明昱有一種無形的威懾力，可就是這份威懾下的溫和，才容易讓人撼。

爹爹真的很有耐心，也很細心。

若是打小做他兒，大概也會被養二姐那般無法無天的子。

程亦安這會兒忽然明白長公主為何這般癡迷爹爹，像爹爹這樣的男人實在是世間罕有，陸栩生就毫沒有爹爹這份細心和耐心。

“您也吃呀。”程亦安見他不筷子催道，

程明昱含笑，“好，爹爹也吃。”

一刻鐘後，掌櫃的聽到裏面似乎放了筷，立即又狗地送了一盤果子來，果子盛在一個銀鍍金的小鍋裏，“今日剛從閩南到的果子，用水溫著呢，程大人與夫人嘗一嘗，爽口著呢。”

程亦安嘗了一個，味道確實不錯。

那掌櫃適時跪下來與程明昱磕頭，

“程大人，小的指天為誓，您的墨寶絕不對外出售，只留作傳家寶，還請您賜一幅墨寶吧。”

程明昱神平靜看著他，“并非程某惜字，是不願害你禍。”

掌櫃忽然明白過來，他是可以不對外售賣，只是那長公主強搶他又該當如何？

程亦安念著隔壁的陶沁，不敢留程明昱，便起送他出門。

程明昱倒是猜到還有應酬，不許下樓，“別吹著風。”

便率先離去。

程亦安這廂喚來陶沁，將那話告知，陶沁自然喜極而泣，只道絕不外道，只悄悄告訴姑母便是，程亦安曉得心急，吩咐人先送回去，自個兒慢悠悠出門，將將行至四方館門口，卻見一人呆呆立在臺前的雪霧裏，凝城樓的方向。

上一件鬥篷都未穿，一曼妙的香雲紗緞面長袍，風姿綽約，漫天的雪沫子飄下來，行人來往匆匆，唯獨矗立不，儼然了一塊夫石。

程亦安見狀連忙將自己鬥篷卸下來往上一罩，抱了，

“殿下，外頭風這樣大，您怎麽穿得這樣單薄...”

長公主癡癡盯著遠程明昱消失的方向，委屈地跟個孩子似得，

“我這不正在屋裏聽曲，聽說你爹爹出門下館子來了，顧不上穿戴就追出來了。”

程亦安掃一眼，這哪裏是顧不上穿戴，這分明是盛裝打扮，頭戴步搖，掛瓔珞，手上戴著的是最豔的珊瑚手串，眉尖如遠黛，眼尾點了一對桃紅妝，要多明豔有多明豔。

再看雙手，早已凍僵。

程亦安恨鐵不鋼，非拖著上了馬車，從侍婢手裏接過爐子塞手裏，可長公主非要開車簾，遲遲不肯挪步。

程亦安雖心疼，卻也擔心做出出格的舉，小心翼翼問，

“您方才沒把我爹爹怎麽著吧？”

長公主沒看，語氣還很低落，“我能把你爹爹怎麽著？我若能怎麽著，三十年前就著了，何至于到今日，其實你爹爹又不是沒法子對付我，他是不屑罷了。”

長公主說到這裏，委屈地落淚，“我倒是願他對我下手，至我這個人被他惦念過...”忽然擡頭看著程亦安，

“安安，你說被你爹爹擱在心裏，該是何等滋味...”

程亦安心頭一跳，生怕又生出什麽歹念來，滿胡諏，

“這您就多慮了，我父親絕對是個冷冷之人，他心裏哪有什麽，更不可能有什麽人，否則也不至于傳出克妻的名聲！”

“哎，您實在不必將他擱在心上，您是堂堂長公主，可不能耽迷于，您得給我們普天下的人做表率呀！”

長公主失神道，“那我該怎麽辦？”

程亦安信誓旦旦給出主意，

“自然是聽曲看戲，沒事打打馬球，去燕山泡泡溫浴，實在不，瞧瞧府上侍衛比武也呀！人哪，當及時行樂。”

長公主聽了最後一句，恍惚想起什麽，立即拽了程亦安的手腕，

“你說得對，我想起我在公主府給你養了一對男寵，模樣都是一等一的，今日我的雪廬裏恰恰溫了鹿酒，走，咱們不醉不歸。”

程亦安一聽笑容僵在臉上，慌道，“殿下，臣婦不能去，這不合適。”

長公主已經吩咐侍衛趕車，回頭皺眉道，“怎麽就不合適了？方才是誰說人不能耽迷于，要及時行樂？你難不怕那陸栩生？他若不許你養男寵，你休了他便是...”

程亦安苦不疊。

這會兒裝暈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