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 程家三婿

七月初七, 乞巧節。

車汗的駐軍事宜已徹底落定，四川總督總算得空攜夫人上京探親。

程家于這一日擺宴，招待姻親。

總督府一家四口早早抵達程家堡, 程亦彥親自將人迎正廳, 剛將人送進去, 轉背瞧見裴季和程亦歆牽著個孩子進來, 裴夫人和裴老爺也到了門口，程亦彥立即又折回來相迎。

程明昱清晨被皇帝急召宮, 這會兒由二老爺程明江和三老爺程明景在款待兩位姻親。

這是裴老爺夫婦和四川總督夫婦第一次會面，難免要引薦寒暄。

盧氏親自將兩位夫人并妹妹迎去後院老祖宗院子裏。

程家長房已許久沒這般熱鬧了。

前廳這邊飲茶片刻, 只聽見管家來報,

“主, 三姑攜陸國公歸寧。”

陸國公三字在程亦彥腦海劃過，他一時還沒想起來是誰。

陸栩生嗎？

他竟然來了，上一回在程家堡見到陸栩生已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程亦彥滿臉的稀罕。

他這一耽擱，卻發現有一道影極快越過他出廳相迎。

孟如川見爹爹擡腳就往大門去, 為兒子, 本能跟了去。

這邊陸府馬車停在大門, 陸栩生懷裏抱著小九思，先彎腰出了車廂，下車後兩位娘立即來接孩子, 陸栩生則回將程亦安牽下馬車，這一轉，卻見一道久違的影龍驤虎步迎下臺階。

“許久不見，國公爺可我想死了。”

四川都督哈哈一笑熱行了大禮。

陸栩生一愣，差點以為自己走錯門庭, 擡眸看了一眼，確信這是程府，對著四川總督這番熱哭笑不得，立即還禮，

“孟總督別來無恙。”

“無恙無恙，好得很，就是被北齊那狗子了一還有些疼。”

四川總督在攻打車汗都城時，曾不慎被敵軍在大捅了一刀，當時被捅出一個窟窿來，剜掉一塊淋淋的，傷勢未好全再度征戰，以至落下病，這半年來每到刮風下雨便要疼上一陣。

四川總督是個熱漢子，他都能說有些疼，那一定是疼到難以承。

上戰場的這些將士，哪個又不是之軀，就是陸栩生自己，上也有無數傷疤。

陸栩生心疼道，“太醫院有一位姓胡的太醫，軍醫出，極擅長治療跌打損傷，回頭我讓他去府上給您瞧一瞧。”

程亦安也在一旁道，“趕明我去一趟雲南王府，讓我母親給您調制些藥酒，給您泡泡。”

“多謝多謝。”

這時孟如川也跟了過來，跟著爹爹一般要朝陸栩生行全禮，哪知陸栩生比他還快一步，與他拱袖，

“二姐夫...”

孟如川被這一聲二姐夫給懵了，回想程亦彥的待，在程府不論職只論輩分，這個禮一時不知要如何行，這一遲疑，陸栩生的禮已經行完了，孟總督氣得扔眼刀子給兒子，孟如川收到父親殺人的視線，這才嚇得猛跳開，朝陸栩生回揖，

“陸將軍好。”

程亦彥跟出來就看到老子朝對方行大禮，兒子反站著禮的詭異一幕，

孟總督一腳踢在兒子膝蓋窩，這一下來了個狠的，孟如川往前一撲，若非陸栩生扶了一把，孟如川便要給陸栩生行跪禮了。

程亦彥啼笑皆非，立在臺階上朝陸栩生拱了拱袖，

“今日慎之總算得空赴宴，還真是太打西邊出來了。”

陸栩生也迎了過來，回了大舅子一個大禮，“這不是大舅子肯下帖麽，您不下帖，我還不敢來呢。”

總之就是不肯吃虧。

程亦彥氣得牙，旋即朝四川總督一比，

“總督，這裏是程家，在程家您是長輩，就不計較場的虛禮了。”

哪能讓親家給妹婿行大禮。

陸栩生也附和道，“沒錯，孟都督，進了程家大門，您就把我當晚輩。”

“那哪能啊，哈哈哈。”孟總督笑嘿嘿擺手。

遙想去年陸栩生抵達邊關戰場，將士們紛紛侯在轅門，想一睹這位邊關主帥的風采，烏一大群漢子差點破頭，陸栩生白銀山一戰震天撼地，在將士們心目中了神一般的存在，他來到軍營，將士們都很稀罕，當日四川軍營裏的將士們組一百零八羅漢陣實行車戰一一挑釁陸栩生，陸栩生愣是用一桿長矛，將所有人挑于馬下。

四川陝甘兩軍將士在他的帶領下，平定車汗，載史冊，從此“陸栩生”三字為邊軍將士心中的信仰，讓他把陸栩生當晚輩，你問邊關將士答不答應？

四川總督才不聽程亦彥忽悠。

他這廂迎著陸栩生往裏去，程亦彥無奈搖搖頭，目朝妹妹那邊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小九思，

“九思！”

舅舅跟外甥那是天然的親近，程亦彥迫不及待來抱小九思，

“嘿喲，我的小九思，舅舅就是專門來迎我們的小九思的呢。”

陸栩生已經進了門檻，聽了這話，忍不住駐足回眸，想瞧一瞧兒子反應，結果就看到那傻乎乎的小兒子高興地撲到舅舅懷裏。

你小子不是認生嘛。

這舅舅你才見了幾面？

陸栩生牙齒泛酸，“大舅子，你會抱孩子嗎？可不能摔了我們九思。”

程亦彥冷覷了他一眼，“我家兩個哪個不是我帶的，你以為我是你，連孩子都帶不好。”

說著，又逗懷裏的小九思，小九思舒舒服服躺在程亦彥胳膊彎裏，朝他出個淺淺的笑。

程亦彥太用了，“我們小九思最聰明了，知道跟舅舅最親。”看著那張肖似爹爹的小臉蛋，

“別姓陸了，跟你娘姓程，住在舅舅家。”

陸栩生扔了他一記眼刀子。

這邊，孟總督已引著陸栩生進了正廳，甚至主替他引薦裴老爺。

這雖然不是裴老爺第一次見陸栩生，但算是二人第一次正式會面。

依照規矩，該陸栩生朝裴老爺行晚輩禮，只是瞧見孟都督這架勢，明顯把陸栩生當平輩看，這個禮怎麽行，裴老爺念及陸栩生位高權重，心想不能拿大，于是也與孟都督一般，朝他行平輩禮。

陸栩生再次哭笑不得還禮，旋即朝隨後走過來的裴季作揖，

“見過大姐夫。”

于是又出現老子行禮兒子禮的

稽一幕。

裴季倒是從容還了陸栩生一禮，“三妹夫好。”

被四川總督帶歪的裴老爺，無奈地了鼻尖。

程亦彥心累地將孩子給娘，著人送程亦安去後院，又招呼人給陸栩生上茶。

論理，陸栩生該坐末席，倒不是程亦彥為難他，實在是陸栩生是輩分最小的妹夫，這又是家宴，沒有讓陸栩生坐上席的道理。

怎奈，四川總督實在看不得自家主帥坐在旮旯裏，一腳把兒子踢開，換在陸栩生側，與他談起北齊“南安郡王”突然暴斃一事，孟如川看了一眼爹爹的上席，他總不能跟裴老爺平坐吧，于是幹脆站一邊。

程亦彥長嘆一聲，立在廊下招來孟如川，悄悄指了指裴季，

“學學你大姐夫。”

孟如川朝大姐夫瞄了一眼，裴季四平八穩坐著喝茶，他搖頭，“學不來。”

程亦彥：“......”

直到程明昱回府，這一場“象”才被平息，論職，論份，都得聽他的，所有人起朝他長拜，

“見過首輔。”

“程大人安好。”

“岳丈大人。”

程明昱一緋紅袍立在廊廡下，對著廳衆人環揖，方落座上首，

“來遲了，還兩位親家見諒。”

他這一來，四川總督乖乖回到自己席位。

“不遲，不遲，還沒開宴呢。”四川總督笑嘻嘻地說。

裴老爺幹笑，捋須不語。

程明昱是個極講規矩的人，依序問候來客，先朝大婿家裏的裴老爺問好，方才轉向四川總督，“聽聞孟總督帶傷在，我程府倒是有些醫治筋骨損傷的良藥，待會讓如川拿回去，給都督試一試。”

孟總督拱手笑道，“多謝首輔。”

“說來如川在京城這段時日，勞駕首輔調教，胎換骨似的，孟某在這裏謝首輔栽培之恩。”

程明昱失笑擺手，“哪裏，不過是讓他陪著在程家學堂，與程家子嗣一道習習書，閑暇之餘，還得煩他帶著雲南王府的二爺習箭狩獵，武藝不曾落下，學問也日漸長進，如川是個好孩子，做什麽都上心。”

四川總督聞言掃了兒子一眼，驚訝道，“平日為父你讀書，你愣是當做耳旁風，只當我害你，果然還得是你岳父教你，你才肯聽。”

孟如川哈哈直笑，“爹爹就不要跟岳父大人比了，每每遇到不解的書冊，岳父總能深淺出解釋給兒子聽，兒子聽著有趣自然願意學，至于爹爹您....咳，教兒子習武便罷，習書的事就不要提了。”

孟都督被兒子當衆埋汰，氣得直瞪眼。

程明昱問候過親家，到婿了，對著裴季是極為悉的，

“你上回要的幾冊書，我已著人抄錄好，回頭你讓人去藏書閣拿便是。”

裴季起，“謝岳丈。”

到了孟如川，程明昱對他指教良多，就不多了，最後看向末席的陸栩生。

還別說，習慣了這位小婿在朝中與他針鋒相對，這會兒見他孤零零坐在末席，程明昱還不大適應。

與陸栩生談朝政？那都是些不愉快的記憶，程明昱不想提起。

與陸栩生嘮家常？

程明昱不知從何嘮起。

三個婿中，他與陸栩生相時日最短，陸栩生來程家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但二人卻是最默契的。

默契到什麽地步？

上回程亦安被挾持的事端已傳遍朝野。

他和陸栩生當時的那番作為是有目的的。

一來告訴皇帝，無論何時何地，他們忠君。

二來，也是告訴所有人，別拿程亦安說事，程亦安也威脅不了他們翁婿倆，杜絕外人打程亦安主意的可能。

沒有事前商議，心照不宣。

又譬如上一回四川總督出事，陸栩生來捅簍子時一個招呼都沒打，但程明昱就是接住了他的招，甚至暗中安排史彈劾陸栩生，幫著他下風頭。

即便他們練就了無聲守護安安的默契，但他們面對彼此時，已習慣了水火不容，以至于程明昱看著小婿，有點話不投機半句多的無奈。

程明昱停頓下來，啜上一口茶。

陸栩生見岳丈眼神在自己上停留一陣，似乎有一想要開口又無從說起的為難。

他啞然失笑，朝程明昱供了拱袖，主問道，

“岳丈，安安一直想要個池子，有法子從程家堡引一泓溫泉去陸府嗎？”

程家與陸家相隔大半個皇城，程明昱面無表看著他，“你覺得可能嗎？”

四川總督察覺到他們翁婿倆沒話找話的尷尬，“陸國公有事沒事陪著安安回娘家住便是。”

孟如川連忙點頭，“就是，陸將軍，我就時常來程府住，程家院子大，住的舒坦，不信你問大姐夫。”

裴季難得肯附和一句，“承蒙岳父厚，引了一泉進我們院子，亦歆每日均要小泡片刻，十分養。”

陸栩生沒接這話，而是平平靜靜朝大舅子看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下帖子請我。”

程亦彥給氣笑了，問孟如川，“如川，府上的溫泉舒服嗎？”

“舒服，舒服，可舒服了，我跟喬喬住著都不想回去呢。”

“你平日怎麽來的？”

“打馬就來了呀。”

程亦彥回了陸栩生一眼，瞧見沒，你二姐夫都不用下帖，你還要下帖請？看把你能的。

陸栩生沉片刻，忽然道，

“倒是還有一個法子可解決這個難題。”

孟如川探頭問，“什麽法子？”

陸栩生看著程亦彥，“大舅子，你可知曉陛下賞了一棟宅子給我？”

“嗯。”

“就在陸府隔壁，我打算將宅子并老宅，屆時一定十分寬敞，且夠住許多人。”

“所以呢？”

“我的意思是，為了安安著想，幹脆我們兩府對換，你們程家搬來陸家，我帶著安安搬程家堡，這樣安安每日均可泡上溫浴了。”

程明昱：“......”

程亦彥：“......”

忍無可忍，一向好脾氣的程明昱看向兒子，“今日這帖子是怎麽下的？可有留他住？”

程亦彥懊悔不疊，“看在妹妹和小九思的份上，我寫了讓他小住數日。”

程明昱道，“下回記得措辭嚴謹些。”

陸栩生：“.......”

四川總督很不厚道地笑出聲。

來之前，四川總督就聽兒子說，陸栩生跟大舅子不對付，當時還不信，這會兒算是親眼所見了。

他掩朝陸栩生的方向，“國公爺，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大舅子，得罪大舅子那是吃力不討好呀。”

裴老爺也沒料到在朝廷上叱咤風雲的陸栩生，竟在程家這麽不招待見，笑得差點嗆了茶水。

裴季見怪不怪，畢竟他親眼見識過陸栩生在朝廷與岳父對嗆，甚至兵部一位侍郎還私下托他做和事佬，讓他這個姐夫勸勸陸栩生，別給兵部招怨。

午宴過後，兩府的親家便回去了。

兒婿難得聚齊，均被程家留宿。

老祖宗聽說了前院的事，第一個站出來替陸栩生撐腰，

“栩生別搭理他們父子倆，無需他們請，往後祖母親自下帖請你，你時常帶著安安和九思回來住。”

陸栩生不過是跟大舅子開玩笑，哪能真讓人下帖，“祖母言重，只要您老一聲吩咐，孫婿無論何時都得趕來您老跟前孝敬。”

老祖宗本就疼他，聽他這話，越發用，“你盡管踏踏實實住，彥兒再說你，我把他趕去他岳父岳母家。”

程亦彥也有大舅子，讓他吃吃被大舅子埋怨的苦。

程亦彥嘖嘖怨道，

“都說老母疼幺兒，您老人家就疼幺孫婿，有他在，我們其餘人都靠邊了。”

老祖宗往博古架一指，“你趕靠邊去。”

衆人笑一團。

暮四合，程家長房在老祖宗院子裏擺了家宴。

照舊是擺上一張大長桌，老祖宗坐北朝南，程明昱面北，晚輩們分坐左右。

佳肴上桌，程亦彥看著三位妹夫，慨良多，起朝他們敬酒，

“妹夫們第一次聚齊，今夜不要客氣，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