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華疏宮, 地龍升得溫熱。
可是再溫熱,眼下也不及帝王的熱。
“聞萱,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把手松開!”
蕭應決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當下是頂著何等的緒,在同聞萱說話。
聞萱狠狠地拿住了他的命脈,他難得一塌糊塗,裏有沉睡已久的困, 仿佛想要沖破牢籠, 但又礙于聞萱的, 不能行。
聞萱明明心膽怯極了,但作卻是不可言說的大膽。
騎在蕭應決的上, 說什麽也不肯離去。
想, 既然家中都為自己做了那麽多了, 那眼下東窗事發,也得為家中做些什麽才好。
深深地垂眸, 看著蕭應決,淚眼婆娑忽而就哽咽住:“求求陛下了, 就此一次,答應臣妾吧,答應了,妾就什麽都不求了……”
什麽都不求了。
蕭應決腦門突突地響。
倒是想得,知道他如今是舍不得嗎?所以一個勁只為家裏求, 不管自己的死活,就是在賭他如今還會來看, 賭他心裏放不下,是嗎?
蕭應決覺得自己心裏窩火得厲害, 自從發現聞萱在騙自己之後,他的心底裏便有一團無名的火在燒,一直燒到如今,總算是點燃了炸|藥。
他一忍再忍,終于,在聞萱不知分寸地握他的東西,還想要再用力的時候,他直接擡手,一把扣住了聞萱的手腕,趁不備,將給回到了下。
這回他沒有再輕易放過聞萱,鉗制住的人,將像條蟲一般裹在被褥裏,無論如何都困不出來。
走是不打算走了。
眼下他這等況,走也走不了。
蕭應決低頭看一眼自己的異樣,頭一回這般生氣的,氣急敗壞地瞪了一眼聞萱。
昨夜發現腰帶時的驚喜早已然無存,而今存在他腦海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怨念。
“既然你要替太師府求,那麽好,聞萱,朕今日便就同你好好地開誠布公地談一次!”他一本正經地盤道。
“……”
聞萱眨眨潤的眼睛,被他裹在被褥裏,坐不起來,片刻前還俯瞰著人的姿勢,眼下卻只能夠仰。
“……”
蕭應決看了一眼,忍著怨念,好歹是將給抱起來,墊著枕靠,坐直在自己的對面。
二人面對著面,總算是有一番想要開誠布公的樣子了。
但是聞萱不知道蕭應決是想如何開誠布公。
他還想要怎麽開誠布公?
事他不是都已經知道了嗎?
正襟危坐,等著蕭應決發話。
終于,蕭應決道:“先把你進宮的事,一五一十地同朕告訴一遍!”
進宮的事?
聞萱不知道,自己該從何開始講起。
那個道士的事,也要說嗎?
蕭應決仔細觀察著聞萱的神,一見猶豫,便就仿佛知道心底裏在想些什麽。
不過片刻,他又追加道:“從那道士說起,一五一十,全都不許落!”
“……”
他居然連道士也都知道了?
聞萱瞠目結舌。
難怪他那般生氣呢。
小心翼翼地瞥了蕭應決一眼,只好將事如實代,從自己十五歲及笄那年說起——
“因為我自小子骨不好,家中從小到大便就為我請了無數的名醫和郎中,這事陛下也都知道……那道士,是十五歲那年,二哥哥在外頭雲游的時候,不知道打哪帶回來的江湖士。”
“起初,他說的話,其實家中本沒有人當真……”
聞萱不愧是自小喜看話本子的人,講故事的水平從來都是一流,一邊講述著自己的故事,一邊便就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蕭應決的神,看看自己哪些地方可以添油加醋地將緒再渲染得飽滿一些,哪些地方又可以簡單地略過。
終于,講到自己去歲年底病重的時候,聞萱聲複又添了一哽咽,道:
“……當時家中實在是沒轍了,所以才會想到這荒唐的法子。陛下新帝登基,祖父和父親都覺得,陛下是個再穩妥不過、可以托付之人,即便那等方法不管用,送我宮,陛下也定不會虧待我……”
“就連大哥哥也寫信說了,陛下龍章姿,玉樹臨風,文韜武略,乃是世間有,若可為夫婿,那不管能不能治好我的病,都是我三生有幸,不可奢求的事……”
蕭應決:“……”
當他是聽不出來嗎?聞萱這哪裏是在代實?分明就是借著代實的幌子,想要與他說一些好話,在這裏糊弄他,奉承他,討好他!
他一腦門的黑線,思緒卻當真逐漸被聞萱攪得有些潰散。
終于,蕭應決反應過來。
大哥哥?
聞萱口中的大哥哥,自然就是聞韜。
所以說,當初聞萱嫁給他的緣由,聞韜也是從頭到尾都知道的?
好,好,好。
這一家子,當真全都將他給蒙在鼓裏,虧他一開始娶聞萱的時候,還覺得自己甚是對不起聞韜。
畢竟聞萱是他的妹妹,他趁著他領兵在外,卻娶了他的妹妹。
結果好啊,好啊,分明是他們一家子,全都在拿他當藥耍!
蕭應決滿面怒容,盯死了聞萱。
聞萱剛剛說完一堆奉承的話,覺得自己的有些幹,正想問蕭應決能不能與送一些水,看見蕭應決的神,又忽而收回了這小心思。
是適才說的有哪些地方不好嗎?
是誇他誇的還不夠多嗎?還是說錯什麽話了?
聞萱不清楚。
蕭應決沉地自角邊吐出兩個字:“繼續!”
聞萱便就只好繼續了。
靠坐在床頭,繼續將自己進宮的事說給蕭應決聽。
因為蕭應決的神,越說到後頭,便就越是小心謹慎。
“……因為擔心太後娘娘會有所阻攔,所以祖母便就替我去求了太皇太後老人家,所以……”
所以他們就撒謊,說聞萱是因為慕他,故而才想要進宮。
似乎是猜到了蕭應決在想什麽,聞萱突然起神,道:“不過我當真是自願進宮的,陛下從小待我便就如同妹妹一般呵護,我是喜歡陛下的,陛下仁人心善、君子無雙,乃是世間有的好郎君……”
又是這般阿諛奉承的話。
蕭應決忽而問道:“是好郎君,還是你的如意郎君?”
聞萱怔住,沒想到他會問得這般仔細。
但他問的是剛進宮那會兒嗎?那會兒,他自然是好郎君,卻并非是如意郎君。
但是要這般告訴蕭應決嗎?
當然不好。
聞萱于是道:“為何陛下不能是好郎君,又是如意郎君?”
這般打太極的話,聞萱是真當他聽不出來嗎?
蕭應決耐心終于告罄,恰好聞萱的故事,他也徹底了解得差不多了,他自榻上起,打算就這般離開。
聞萱急匆匆地將他給拉住。
“可是我都代完了,陛下尚未答應,能不能放過家裏呢!陛下,我爹爹他們當真不是故意的,但凡我子骨能好一些,他們都絕對不會做出這等欺君的事來的……”
“是嗎?”
蕭應決回頭,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回聞萱。
聞家的欺君之罪,不用聞萱說,其實他也不打算嚴辦。
但是聞萱每提起一次,這件事便就仿佛在他的心裏,再紮一寸。
是他。
是他把聞萱寵了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是他給聞萱的膽子,今日敢這般留t住他,能為家裏求;
也是他,以為聞萱當真是自小慕自己的,所以把自己的一腔真心,也直接給付了出去。
蕭應決站在華疏宮幽昏的燭火裏,影搖曳隨風波,牽縷縷的緒。
終于,他一點一點地剝開聞萱潔白細的手,站在燈中,道:“朕不會嚴懲太師府,貴妃可還滿意了嗎?”
聞萱怔怔地看著人。
雖然蕭應決這般答應了下來,但是為何覺得,自己像是丟了什麽東西?
不滿意。
不,很不滿意。
複又想抓住蕭應決的雙手,但是蕭應決這回很快便就自床榻邊離開了。
他輕易實在不會瞪姑娘家,但今日是他第二回這般生氣地看著聞萱。
“坐在榻上好好養病,無事不許起來!”他帶著極為威嚴的語氣,命令道。
聞萱一下子當真不敢了。
惴惴不安地看著蕭應決。
蕭應決則是自屏風上取下自己的披風,腳步匆匆,便就離了華疏宮。
他其實也騙了聞萱。
他今日的事基本全都已經理完了,回到修文殿,也沒有什麽多餘的事要幹。
適才如果聞萱的話能夠再真心實意一些,蕭應決想,他其實不是不可以再給聞萱一次機會。
只要說,眼下喜歡他就好,那宮時的事,他什麽都可以不計較。
但聞萱居然還想和他耍小聰明。
對他,當真一點兒真誠也沒有。
所以他一刻也不想在華疏宮多待。
但是離了華疏宮,他又能去哪裏呢?
回修文殿嗎?
蕭應決也不是很想回去。
他如今似乎不論是走到哪裏,邊都充斥著聞萱的痕跡。
前日他獨自在修文殿裏睡了一覺,窗臺那盆蝴蝶蘭,是聞萱放的;枕頭低下的荷包,也是聞萱給他繡的;聞萱從前在修文殿裏住過不次,甚至他的櫃裏,都還有從前刻意落下的寢……
每一樣東西都在提醒著他,聞萱從前有多他。
但是真的是嗎?
為何他如今只察覺到滿滿的算計。
天上又逐漸飄起了細雪。
上京城裏的冬日總是這般嚴寒,數九寒天,冷風繞膝。
蕭應決敞著玄黑的狐裘大氅,卻覺得自己今日渾上下都熱得厲害。
終于,他于寒風中呼出一口熱氣,轉又走向了馬場。
他在黑夜的風雪中整整騎了一個多時辰的馬。
心底裏那無名的燥熱卻依舊難以紓解,燒得越來越發滾燙。
自草原上一路南下的凜冽冬風侵蝕著他的脊背,冰冷的雪花一片一片飄落在他的領上,為玄黑的袍子做上點綴。
最後,蕭應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馬場跑了多圈。
他只知道,就憑這般的心境,他再無論如何跑下去,也是永遠都無濟于事。
終于,在跑完最後一圈馬場的時候,蕭應決又似是定下什麽決心,將手中的鞭子扔給杜伯魚,而後大刀闊斧,往華疏宮裏回去。
聞萱是夜還沒有睡著。
寢殿裏依舊燃著微弱的燭火。
蕭應決不管不顧,一路直接沖進到華疏宮的寢殿裏,一邊走路,一邊趕走了屋裏所有的宮。
他著坐在榻上的聞萱,聞萱抱膝,臉頰上正淌著淚水。
不解地看著蕭應決。
雙眸因為這兩日的事,早就已經腫到不能再腫。
蕭應決站在的榻前,道:“聞萱,這當真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告訴朕,你如今是朕,還是……仍舊只你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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