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皇帝死，要的孩子登基，要站到高臺之上，要宴清風也匍匐在腳下，要曾視為眼中釘的，企圖要死的，都臣服于。

宴清風眉宇蹙，遲遲不能應允這句話。

“你看，你做不到，”卓明月有些失，“那便不要大放厥詞，說你什麼都能給我。”

催道：“你趕走，別被人看到了害死我。”

毫無用的人，看一眼都嫌煩。

宴清風道：“皇帝派來寧江別苑的錢統領，是我的人，我來這里的事，沒人會通風報信。”

卓明月深深擰起了眉。

這皇帝可真是不上心啊，唯一的皇長子就是這樣保護的麼？

他就不怕宣王弄沒這個孩子？

宴清風看出來在想什麼。

“我放了重話，皇帝便把信任的人都留在宮里了，你肚子里的他看重，卻比不上他自己安危。”

卓明月附和，“那是自然。”

宴清風眸很黯，嗓音更黯。

“你說過我吃了那個藥，就原諒我了。”

卓明月對上他晦的目。

“那你想怎麼樣呢？”

原諒他又不代表接他，這完全是兩碼事。

宴清風似在斟酌，半晌之后，問道：“為什麼回到皇帝邊？”

“替青菱報仇，”卓明月故意提他妹妹的事，“你心里也清楚，青菱辱一事罪魁禍首到底是誰。”

宴清風搖搖頭。

“雖說他最可疑，到底沒有真憑實據，豈能就此斷定是他。”

卓明月忽然覺得他還可悲的。

避暑山莊里皇帝以為質，他差點死在劍之下，卻竟然時至今日還在企圖相信皇帝。

“我在書房，看到過南緣寺的圖紙，”卓明月平靜的道，“你但凡去查，總有蛛馬跡。”

宴清風低垂的眼簾遮住了他眸底的神。

“明月，一個穩定的朝局對于天下太平是至關重要的，一旦有皇權更迭，登基的又只是襁褓中的嬰孩，朝局勢必，外寇便會虎視眈眈想乘虛而。”

他的意思，卓明月知道的。

盡管宴清風的名聲因戰爭而起，可他并不喜歡打仗，看到昔日并肩作戰的將士，終究馬革裹尸，他并非能夠麻木面對。

不僅如此，戰，總有無辜的村莊和百姓遭殃。

故而為了朝局安穩，對于想要他死的皇帝，對于害了他妹妹的罪魁禍首，他忍了下來。

卓明月一聲嘆息。

“可他并非明君啊，宴清風，你想要安穩，他不想，你的一廂愿，有用嗎？”

宴清風道：“他不想，便踏踏實實做個傀儡。”

卓明月嗤笑一聲。

段以珩豈是能心甘愿做傀儡的人？

繼續逃避吧，得過且過吧，好似徹底撕破臉的那一天便不會到來似的。

“所以南緣寺一事，倒了霉的，只有我和青菱，對嗎？你就只能傷害我，對嗎？”

宴清風沉默須臾后，轉眸，從沉香幾上握起一只青花瓷，往地上砸。

清脆的一聲響。

卓明月正想罵他是不是有病，鬧這麼大靜，是不是非要把門外守衛引進來——

他雙膝落地，筆的跪在了碎瓷片上。

從他膝下緩緩彌漫開來。

宴清風眸深深看著，“最應該懲罰的，是我。”

卓明月還是罵出來了。

“你有病吧？

你要跪瓷片也好，跪釘板也罷，你去你府上跪啊，這里是什麼地方，寧江別苑啊，誰來收拾這些瓷片，誰來你地上的！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私？這樣只能填平你心里的愧疚，并不能彌補我啊。

你真是只管自己痛快，不顧別人死活，你到底安的什麼心啊？！”

冷漠的目厭惡的語氣，比膝下的瓷片更刺痛他。

宴清風不知所措的挪了挪膝蓋。

“我會弄好的，你別急，不會害了你。”

然后他讓錢統領從窗外遞了水桶來，徒手把碎瓷片都撿起來。

他穿著金織的墨藍錦袍，跟個下人似的蹲在地上干這活。

卓明月淡淡看著，沒有半點阻攔的意思。

宴清風的手被瓷片割破，冒出珠。

他舉著手指看了一眼，見無于衷，他暗自笑話自己，居然奢心疼自己。

怎會心疼？

地上的瓷片都撿了起來。

他再拿傷的雙手去抹布，一寸寸的干地上的漬。

這估計要收拾好一會兒，卓明月懶得盯著他看，翻過去背對著他，閉上眼歇息。

他忙了半柱香的時辰，歇息的空當，對說：“明月，你肯留下這個孩子，我很高興。”

“你高興了，是半點不肯付出啊。”

這種高興，是一點不想看到。

宴清風木頭似的杵在那里，手里拿著塊抹布。

“你想要皇帝死，是不是除了青菱，還有別的原因？”

卓明月反問：“我說出來，你就幫我殺了他麼？”

宴清風：“……”

“那就閉，”卓明月寒聲道，“無能為力的事，沒必要好奇。”

宴清風乖乖閉了，黯黯目落于地上。

半晌后，他沉默著起了，往窗戶的方向走去。

卓明月背靠在床頭，嗓音淡淡道：

“一棵樹里被蛀空了，再怎麼飾太平，它都是千瘡百孔岌岌可危的，等它猝不及防的折斷倒下來，死多人都不可預料。何不先把它鋸掉，劈柴，反而管些用呢？”

宴清風停步，搖搖頭。

“可是明月，你和父親都是為了一己之私才要走鋸木這條路，你們這樣和皇帝又有什麼區別？”

聽了這話，卓明月冷呵了聲，涼聲質問：

“我沒有害過一個無辜之人，如何就同皇帝沒了區別？”

宴清風回過頭來，對上冰冷的目，有些窒息的心慌，“我沒有說你害人的意思，我只是說爭權奪勢的行為……”

“我做不了太后，還要這個孩子做什麼呢，你以為我非要生下他的嗎？”

“明月！”

“你若執意如此，我就喝墮胎藥。”

卓明月語氣很淡，聽不出來是賭氣威脅還是認真的。

宴清風臉上繃，目怔怔的看著的臉，又視線下落停留在的小腹，眼底染上猩紅。

“別不要他……我求你。”

這個孩子的存在，是他現在最欣喜最期盼的事。

他不敢去想，如果放棄這個孩子，他會怎麼樣，會不會崩潰，會不會瘋掉。

“不必求我，”卓明月道，“你得給我一個留下他的理由。”

宴清風石雕似的杵那兒。

一會兒后，見他作勢又要下跪——

卓明月制止道：“你不必立刻給我答案，三天吧，三天之后你再來回答我。”

宴清風不認為這三天能改變他什麼。

但他應了下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