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既往之四

安菲輕輕重複了一遍：“祭祀日？”

夏森在最後的通訊裏也提醒了這件事, 但那時他們都沒在意。

“祭祀日就是、就是……”

另一個孩說：“就是鎮上所有人都要去那邊爬山！外鄉人不能去的。我們在山頂待一夜，鎮子是空的，好多好多大怪會在這裏走, 好可怕哦。”

說完做了個鬼臉。

古老的民族裏總是有奇異的節日、祭祀和鬼怪傳聞。原本沒什麽, 郁飛塵卻看見安菲的目頓了頓, 暮裏。安菲彎起的眼角原本噙著些笑意，此刻倏地散了。

“真的有怪嗎？”他問孩子。

“真的！”另一個孩子說, “去年我往下看，真的有東西在鎮上走。”

郁飛塵難得起了點好奇心。

其它地方倒還好，永夜裏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 神國各地出現怪異的事端, 也自有樂園的來者前往解決。但這裏可是聖地蘭登沃倫——傳說中永遠和平寧靜的地方, 又怎麽會有妖魔鬼怪出沒。

安菲沒說什麽, 孩子的腦袋，和他們告別。回去的時候他找老板娘要了一張整個蘭登沃倫的地圖，回到房間後鋪開, 對著風俗書看。

約蘭鎮是最近兩三個紀元才被發掘出來的景點，在被發現以前，人們一直平靜地生活在林環抱之中, 外人難以抵達。

羽筆蘸滿墨水，安菲在白紙上勾勒了另一幅地圖, 廓和蘭登沃倫有相似，他偶爾標注一兩個名字, 都是些古老的名詞。那是他記憶中的蘭登沃倫。

最後, 兩張地圖以暮日神殿為中心疊起來, 安菲在古地圖上現在約蘭鎮的位置標出一個點, 為它添上地名“約拿山”。

時間的河流裏, 人、名字、風俗，所有事都在變化。

或許，記得那些東西的已經只有他。而他行經此地時，也沒有認出舊日景。

——但命運要他再次來到這裏。

窗邊，郁飛塵看著安菲。

那雙翡翠般的眼裏，來到約蘭鎮以來一直放松愉快的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郁飛塵曾在主神眼中看到過的淡薄的神。

仿佛這幾天的快樂像是一場夢，清晨的曦一照，就驀地醒來了。

可這樣的神在纖弱的年面孔上出現時，未免顯得有些殘忍。仿佛他本該活在話般的夢裏，一生都沐浴著明。

郁飛塵：“怎麽了？”

安菲只是將古老的地圖送出窗外。

山間的風很大，他松手，纖薄的白紙像只折翅的蝴蝶一樣飄著，被風送往更高更遠的地方。

“祭祀日，我要留在這裏。”他說。

郁飛塵沒有追問。莫名地，他在安菲上看到一種冷漠的悲傷。

晚上關了燈，郁飛塵卻知道安菲一直沒有睡，在看天花板。

天花板上亮著幽幽的熒，像蝶翅的末。

寂靜裏，安菲忽然說：“郁飛塵。”

郁飛塵在被子下面握住了他的手，這也是說“我在”的一種方式。

安菲的手很冷。

又是一段時間的靜默。

輕輕地，安菲說了一句：“我不是真正的神明。”

郁飛塵不知道安菲今天被所謂的“祭祀日”中了什麽傷口，竟然開始口吐鬼話。

這種話，但凡對樂園和神國裏的任何一個人說，對方都會懷疑他的腦袋出了問題。

“這種話，”郁飛塵說，“對你的信徒去說。”

安菲好像也想到了這一點，黑暗裏，他輕輕笑了一聲。

只是接下來的語聲依然薄而冷，仿佛置事外。

“我想說的是，我或許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神明。”

郁飛塵的聲音卻難得帶了點緒，饒有興趣似的：“我想象中的神明是什麽樣？”

他認識安菲的時候，這人已經是統領永晝的主神，祂慈憫一切痛苦，寬恕一切罪惡，治下的子民個個幸福滿，無愧于“神憐世人”的贊譽。當他們相的時候，這人也一直溫、平靜，常以兒園老師面目示人。

“像你今天這樣，恨不得讓每個小孩都吃到松餅嗎？”

安菲：“或許你的措辭可以委婉一些。”

郁飛塵笑了笑。

“這是你。”他說，“但不是我以為的神。”

他在樂園中初聽聞主神存在的那一秒，腦海中浮現的并不是安菲這般的形象。

“講講。”安菲平靜說。

對一個現存的神明講述自己想象中神明應有的樣子，不得不說有些奇怪。仿佛婚約已經訂立後又向對方宣告擇偶標準一樣。郁飛塵生出一種淡淡的危機。

“我不想講。但如果你再胡思想。”他手指扣住了安菲的肩膀，淡淡道，“明天也不用起床了。”

安菲默默背過去。郁飛塵過一會兒起看他，見這人這次倒是睡得很快。

第二天早上，郁飛塵往外看。

他們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外來的游客還不，僅僅兩天過去卻眼可見了許多。

他問了老板娘關于“祭祀日”的事。

“啊呀，”老板娘說，“你們都送花了，我還以為是鎮上人。外鄉人，趕走啦。你們又不能跟我們上山，留在鎮子裏有怪的。我們去山上住，就是要把鎮子留給怪住一夜。”

“怪是什麽？”

“我哪裏知道，這個要問鎮長的。你們趕走吧。”

郁飛塵說得像真的一樣：“我們沒有地方去了。”

“外面林子裏過一夜嘛。”老板娘嘆氣，“真要留在鎮子裏也可以，你們到了那天就待在房間裏，哪裏都不要去。蒙上被子，有什麽靜都不要。記住啦，有什麽靜都不要。哪怕是憋死也好。前些年也有兩個外鄉人，看見了怪，活活嚇死啦。”

郁飛塵又問，為什麽祭祀日。

老板娘嘆了口氣。

“怪嘛，想想它們也可憐嘛。鎮長說，那都是不能安息的生靈。”

郁飛塵若有所思。

祭祀日來得很快，鎮早已不見了外來人的影子。

這一天的清晨，鎮上的所有人都在那天點燃篝火的地方集合。每個人都是差不多的服，臉頰上是蝶翅刺青。鎮長是個拄拐杖的老人，他朝著左邊山壁行了一個奇異的宗教禮節後，幾個年輕力壯的鎮民點起巨大的火把，帶領鎮民的隊伍往峭壁上攀援而去。黑的隊伍如同一條長蛇蜿蜒行進。

郁飛塵和安菲綴在隊伍的末端。他們換上了鎮民的寬袍，臉上仿刺了斑斕的蝶紋。一路上山風嗚咽，凄冷無比。隊伍離峭壁漸漸近了，首部的鎮民開始攀爬巖壁。

郁飛塵擡頭看峭壁上的巖畫。

作為約蘭鎮名聲遠揚的景點之一，這幅巖畫的確有特殊之。起碼，這不是墨菲可以畫得出來的作品。

紅的刻痕深深刻蒼白的山，線條極為繁複，古老的筆法勾勒出一個詭異的場景。

上千只巨大的蝴蝶從空中落下，如同漫卷的落葉。它們之中有的還在半空掙紮，有的已經落在地面。箭矢穿了它們的。

落在地面上的那些巨蝶上則生長出無數的人形——或許是人形。那些人長和脖頸，拉長蛹一樣的形狀，向半空中的另一個方向。

那裏畫著一個看不清面目的人，他俯視著一切。一定是個重要的人，因為夏森介紹景點的時候，說這面峭壁上畫著的是描述創世之時模樣的圖案。

只是，郁飛塵看不出這圖案和“創世”有什麽關系，只能看出蝴蝶這一約蘭鎮中無不在的元素，如果說是約蘭鎮人的來歷還靠譜些。

更為違和的是，這張巖畫和那些標榜創世的宗教畫截然不同——森寒，詭譎，滿懷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