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暴君

這將是永夜與永晝有史以來的最後一個安息日。

和的芒以安菲為中心向外彌散, 祂的則變得格外虛無。

芒籠罩之，天平上麻麻的猙獰人眼中的，似乎變得平靜了許多。那種變化像極了噩夢驚醒後得到了安的孩子, 有一只手輕輕晃著搖籃, 哼起寧靜悠長的安眠曲, 它會緩緩閉上眼睛，重新沉夢鄉。

果然如安菲所說, 他的靈魂能夠抹去天平上的仇恨，使一切回到最初。

漸漸地，人眼之下, 一個輝煌燦爛的天平幻影逐漸浮現, 也許這正是它未被污染前的形態。

郁飛塵覺得它有些眼。

朦朧的霧氣裏, 似乎有人牽著他的手, 步伐輕快，聲音輕盈。他們一起來到莊嚴的天平之下。

然後那個牽著他的人會說：

“快看，它真。”

——郁飛塵想起來了。

當時, 所有管怪都倒下後，虛空中突兀響起的，就是這樣一段對話。它既沒有阻礙他們前進, 也似乎不包含任何信息。那時候他并不知道這段話究竟意義何在。而此時，卻好像明白了它的用意。

低頭看向懷裏, 芒如此靜，他懷抱著的這軀殼卻如此殘敗。

安菲凝視著天平的幻影, 失焦的目似乎已穿過重重歲月。

“小郁, 還記得曾經聽到過的嗎？我說, 它真。”

“其實, 就是在聽到那句話的時候, 我確信天平和我會有相同的用意。它要告訴我，它仍記得我們，它會站在我們的一邊。”

他說“我們”。

幾次艱難的息後，郁飛塵靜靜聽著他續上先前的話語：“所以，我幫助它從污染中解後，你就可以學著……使用它——你已經學會怎麽使用它了，不是嗎？”

郁飛塵的嗓音，聽起來異常遙遠而平淡：“得到它，就能解除你上的詛咒了？”

“解除我的詛咒……？”安菲的了，“可是，到那時候……”

下意識地，他的手指上自己心髒的破口。在那裏他沒有到自己的心髒，而是到了郁飛塵的手指。的殘片從他們的指間向下淌去，溫熱的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長久的、鬼魅般的冰涼。

可是我的路已經要走完了。

到那時候，不會再有“詛咒”仍存我。

因為那時候，我已不複存在。

虛渺的綠瞳裏，漸漸浮現出釋懷的神。

“他們說的是對的。小郁，我的命運早已注定。”

從離開故鄉的那一天起，你只能在刀尖上行走。

你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別人，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走到你能走到最遠的地方，然後倒下去，任刀尖刺穿你的。

郁飛塵依舊注視著安菲。

這就是神明的一生。

當終于走到迷霧最深，尋回最後的神權之際。

也正是要將自己的存在獻祭，完全消弭于這個世界之時。

——這，就是祂為自己選定的道路。

在永恒祭壇上，在鎖鏈天平面前。

祂永遠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一次，又一次。

而你，也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看祂走上那條離你而去的道路，從不回頭。

你一直在等。等祂的使命塵埃落定，等祂的回宣告結束。

你其實不在意祂在做什麽。

因為你如此相信一件事——終有一天，祂會像從前無數次那樣重新回到你的邊，然後，再也不會離開。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

你此生的意義，全在于此。

可是。

在這一切都將落幕的最終時刻。

祂的選擇，仍然是轉離去。

聖潔的芒像是紛紛揚揚的大雪將這方世界籠罩。安菲瞇起眼睛，他的靈魂正在流逝，曾擁有的一切不同于常人的知都消解而去，但他仍到正有某種不可言說的存在緩緩降臨在這裏。

已經不再清晰的視野裏，他看到了那個東西，

就在芒的對立面，濃黑的迷霧纏繞聚集，這片空間中一切破碎的殘骸、哭泣的魂靈都被它納其中，相互連接。最終，它們在虛空中凝聚一個模糊的，巨大的人形——那人形全包裹在漆黑的鬥篷中，頂天立地，向下俯視，一眼看去晦暗而恐怖的存在。

他的故鄉還能凝聚出如此象的集意識來與他對抗？

黑袍之下，無形的目注視著安菲。

它在對安菲說話。

超越了現實的存在也不需要使用塵世的語言。安菲聽見了它的話語，如虛空中低沉可怖的心跳。

它說——

——你輸了。

安菲擡頭直視著它，面對這些故鄉的魂靈，他臉上第一次出現純粹的笑容。

“不，我贏了。”

——你輸了。你沒有走到最後。

“走不到最後是因為我的道路只有這麽長。但我的死只是開始而不是結束。”

——為什麽這樣說？

“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

索著，安菲扣住郁飛塵的手腕。

“因為還有人會走完這條道路。神明的權柄已經屬于他，神明的一切能力他都已掌握。他會拼起整個世界的最後一片殘骸。他會讓世上只有永晝不再有永夜。你從來不相信會有這樣一天，但是我要告訴你，這一天即將到來。”

——是嗎。除你之外，世上還會存在神明？

“為什麽不會？”

——他？

——有力量而無意志的空殼，你要選擇他？

“不，他有的。我和他相伴已久，我深知他有一個完整的、高尚的靈魂。”

“為了搖我的意志，侵蝕他的力量，你們已經手段盡出。可他沒有迷失在登上聖山的道路裏，也沒有迷失在天平前的世界中。他走到這裏了，不僅完全掌控著最高的力量，而且有他自己的選擇。”

“他與這裏所有的一切建立了連結，你們的仇恨他都經歷，你們的痛苦他也都聽聞。這些能搖我的東西卻搖不了他。”

手指的指節上安菲的面頰，來自小郁的讓安菲的目更為溫和平靜。他向後倚靠著，將的最後一部分重量也給郁飛塵。

“你們的願無一達，而他通過了一切考驗。”

異常的沉默。死一樣寂靜。

前方，黑袍下的目幽幽停留在安菲上。

黑袍之是無盡的霧氣，黑袍的表面則是層層疊疊如蛛網相勾連的痛苦的人形。

一切仇恨、一切怨念堆積起來的，它獨有的，接近瘋狂的緒已經像實一般籠罩著此，并且，將那種傳遞給站在這裏的人。

很難形容這到底是什麽樣的緒。幾萬個人在哭泣，幾萬個人在大笑，幾萬個人在癲狂的深淵裏沉淪，所有都糅合在一起。

——所以，這就是你的選擇？

“是。”

—— 一直以來的選擇？

“是。”

最後複雜的緒逐漸沉澱為一種徹底的嘲諷。它看著安菲，像是聽到一個無比荒謬的笑話。

面對著那個難以言喻的聚合，安菲看不清它目的何在。甚至有種什麽事離掌控的覺。

是啊，祭司們已經灰飛煙滅了，迷霧之都為何還有能夠主導一切的意識？

當然，不論如何，這都是他要去消弭的事，他要使它安息，使象征裁決的天平從怨恨中解。

芒已經渺渺地散開了。那是他自己的靈魂。

他已經可以看到，隨著自己靈魂的碎片落在那漆黑的人形之上，它的一部分已經開始消解。

而站在這裏的自己，只是一還能短暫思考的軀殼。很快，最後一點屬于人的特質也會消散。

小郁似乎了，收攏了手腕，把他抱得更了一些……也許是吧。

安菲忽然想，好像還沒有和他好好道過別。

如果是告別，要說什麽？

可是，他知道，他做的一切，小郁都會明白，都會懂得。

他們之間，是不是，本不需要，也從來沒有過告別？

就像在很久、很久以前——

安菲想轉過去，看一眼郁飛塵的面孔。可是那冰冷的懷抱有些太了，讓移變很困難的事。

還沒能轉過去，安菲的目裏忽然浮現出不解的神。

霧氣升起又散去，本應該被消弭的人形，依舊矗立在那裏，一都沒有改變。

……怎麽會？

安菲直視著那個東西。如果他那雙綠瞳有貓一樣的特質，此刻必定已經豎警惕而冷靜的一線。

發生了什麽？

是還有什麽未完的話想要說嗎？

終于，那難以描述的人形再度吐了疑問。

——通往神的道路，連你都要中途止步。

你，選擇相信他？

安菲微笑。

明明相過這麽漫長的歲月，故鄉仍然不了解他如影隨形的騎士。

怎麽會有人如此執著地相信，世間只有他一個人有資格為神明？

“因為他本就是為此而生，只是，你不知道。”

“通往神的道路，是很難走。”

“而我上，又有太多屬于人的東西了。”

“在這條路上，我經歷了太多痛苦。有些東西傷害了我太久，可是不會傷害他。”

“不會有罪孽，也不會有痛苦。他的一生會像日一樣恒久。”

——哦？

“我知道，這一路上，你總想讓他仇恨，讓他痛苦，讓他失去對力量的控。”

“可是那些東西，他生來就不會有！”

“他不懂，他不明白。所以，他會是最完的神明。”

寧靜而欣悅的語調，像是在描述此生最最引以為傲的造。

“所以，是我贏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手指一一與郁飛塵緩緩相扣。

耳側傳來輕緩的呼吸，他到郁飛塵似乎是俯下來，親吻著他的頭發。

這是他的所有，他已獻上一切忠誠的騎士，許誓會為他做一切事的信徒。

安菲想轉再看一眼小郁的面孔。可那一瞬他忽然看見，漆黑的人形越過天平朝自己緩緩俯來。影籠罩了一切，黑袍之下是無盡的虛無，那裏燃燒著極致痛苦與仇恨的火焰。只看一眼，心中恐懼與栗便奔湧而出。

與此同時，冰冷的氣息拂過耳畔，背後環抱著他的那個人，緩慢的心跳與虛空中無不在的跳鬼魅般重合，最後為一。

後，小郁在說話。

前，凝視著他的那個深淵般的存在，同樣有話在對他說。

他所聽到的，卻只有一道聲音。

“可是，”它們說，“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