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顧凌雙也沒見過明澈劍法。
是顧長綺的孫, 但見識并不會比那些徘徊在山下的人多多。同其他弟子一樣, 會練習很多劍法,無雙劍,十三連環劍,清心辟水劍, 這些都練得相當不錯。
但其中唯獨沒有明澈劍法。顧長綺說, 它只能傳給每一代的掌門。
因為只有掌門才能保守住,承其冠, 便必須承其重。
明澈劍法只剩半部, 這件事, 明凈峰上只有顧長綺和的孫知道。
顧凌雙想,自己應該能懂得祖母的良苦用心,有天分,又勤,即使頭上有個厲害師兄,但他已經打不過。下一代掌門的位置,遲早會落在上。
祖母一定是也知道這一點,才會早早告知自己劍法的真相。
老實說,雙雙并不介意自己繼承這樣的命運,明凈峰上很好,有看的桃花,有尊敬的祖母,有喜歡的師兄,門人弟子都同打一片,連山腳賣茶的老頭都十分好說話。
不介意一輩子守在這里,甚至希那一天能夠早些到來。
因為祖母已經等不起了。
從哪一年開始?起先是發中若有似無的銀線,如同初雪落在深林上,然后雪越來越多,從鬢角攀爬上額邊,一點點侵染出滿頭的霜華。
眼角和邊細紋逐漸深刻,一筆一劃都證明著衰老,的祖母像山門口那株巨大的榕樹,在一片一片地往下掉葉子。
脊背雖然仍舊是立的,但已經不難想象會有佝僂的那一天。雙眼依然從容堅定,但若蒙上混沌該是什麼模樣?顧凌雙不敢想,這些假設讓想要流淚。
是腹子,母親也因難產而死,祖母是唯一的親人,是僅能到的慈。
雙雙過去其實很頑劣,喜歡作弄人,是個十分自大驕傲的小姑娘。異想天開,時常做夢,自負會一點劍,就日日想著游歷天下,瞧一瞧傳說中的江湖。
那一日,一個人別著劍,帶了點銀錢和糕點,就興沖沖地下山去。順著山路一直到山腳茶棚,還裝模作樣地買了碗茶坐著喝,因為話本上的江湖人都這般。
茶很苦,這對只吃甜食的雙雙來說不能不算作一種折磨,只喝了一半就喝不下,只能留錢走人。走了不出十里地,便上了幾個在郊外閑逛的小無賴。
小無賴們年紀小,卻也很無賴,他們見孤零零,便圍上來打趣嘲笑。暗忖這是傳說中初江湖的第一步,便出劍來要同他們一戰到底。
一站到底沒有戰,因為下一刻,祖母便出現在了前。
雙雙揮砍而出的劍尖被祖母用手住,不過拇指和食指,輕飄飄地制住用盡全力揮出的一擊。
從未見過祖母這種表,嚴肅,冰冷,好像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從前在山上鬧出多大的禍事祖母都是微笑溫和的,但如今這雙眼卻寒冷徹骨。
被帶了回去,沒到什麼懲戒,只有祖母無聲的嘆息和失的眼神,這比任何罰站與閉都讓雙雙到難過,第一次嘗到什麼做后悔。
更糟的是,從那時候起,祖母的便不太好。
偶爾的出神,斷斷續續地昏睡,上一刻還在看孫練劍,下一刻卻已閉眼陷安眠。桃花落在雪一般的發頂,顧凌雙怔怔地看著,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害怕祖母就此老去,害怕如今這份加速的衰枯是因為孫的不懂事,更害怕在徹底老去之前,祖母仍要日日守在山上,像個無法回到人間的遠客。
雙雙記得,七歲那年,窩在祖母懷中看一本堪輿圖冊。
書頁泛黃,字跡亦有些模糊,嘩啦啦地翻,指著其中被水漬暈開的一頁問這是哪里。
祖母只略微看了一眼,便答出:“是涂爾干沙漠。”
“它在什麼地方?”
“很遠很遠的西邊。”
“您怎麼記得呢?”
“因為我去過……在很久以前。”
“那里是什麼樣的?”
“風沙一年四季都在刮,白天又熱又亮,夜晚卻冷得可怕……時常能見到銀河,它像一條綴滿珍珠的綢帶。”
“聽起來真漂亮,比這里漂亮多了,”喃喃囈語,困得睜不開眼,“您居然去過這麼多地方……”
在陷夢境之前,覺一只手溫地拍。
有人低聲喟嘆:“是啊……祖母也曾十分年輕,塞外策馬,看遍風與沙。”
這句話,顧凌雙很久都沒有忘,的祖母是一代大俠,曾塞外策馬,孤仗劍,觀遍風沙。
不應該枯守在江南青山之上,任憑世人逐漸忘卻的名字,忘卻瑰萬千、綺麗似幻的劍。
不就是明澈劍法。
即使只有半本,顧凌雙也能練。
下一代掌門毫無疑問就是,既然是,那早一點又有什麼關系?明澈劍法始終會傳到手中,那提前習得也沒什麼不可以。
只要顧凌雙能早一點,那顧長綺便可以老得慢一點,在山門那棵樹掉樹葉之前,顧長綺還可以重新去瞧瞧珍珠般的銀河。
雙雙自此有了。
懷揣著這個無法對任何人說起的念頭,愈發刻苦,同時暗中找尋劍譜藏于何,宗每一間書閣,祖母臥房每一個屜,都被細細翻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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