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只看到顧長綺換了姿勢,左手在前,劍譜被遞出,右手在后,劍柄握在腰前。
而空明亦緩緩舉起右臂,蒼白枯瘦的掌自袖下探出,停滯在空中。
他們就這樣相對著站了很久。
久到一滴雨水終于穿云層,從高空墜落,砸到劍譜封面上那個“澈”字。
就在這一刻,空明掌風劃過,那枚雨水將將凝結,便被震碎于紙頁。
沒有人看清顧長綺如何作。
似乎只是將劍譜往后一撤,掌心將劍柄往前一頂——
那柄麗的,花紋布的劍,便刺進飄飛漫卷的鮮紅袈裟中。
也沒有人看清這一劍是否刺中,因為這招過后,他們便又相距在五尺之外。
他們甚至不知道空明是否傷,那袈裟本就是般的紅。
空明站在那里,一不,顧長綺也是一樣。
良久,空明忽然問了三個字。
“挽長風?”
天邊乍然破出一道金線,日從中漫而出。
這場雨終究沒有落下。
金之下,顧長綺也回了他三個字。
“挽長風。”
紅老僧的臉上,出了類似破碎的表。
風又起,滿地碎金之中,他影搖晃了一瞬。
沒有流,沒有傷痕,但所有注視這一幕的人都知道了結局。
空明輸了。
因為他說出了敗者才會說的話。
“不可能,”他喃喃重復,幾近瘋癲,“不可能,不可能。”
顧長綺將劍譜收回袖中,淡淡地說:“我已說過,你最大的錯,便是打著柳長空的旗號來這里。”
“他是世上最不會恨明凈峰的人。”
空明顯然沒有聽進去。
他右臂一揚,雙目猩紅暴漲,聲嘶力竭:“殺這里,一個不留!”
“是!”同樣的猩紅,驟然顯現在臺下每個僧人眼中。
而山門,傳來吶喊之聲,由遠及近,是圍堵在山腳的百名層云寺僧人攻了上來!
明凈峰還能站得起來的弟子紛紛拔劍應戰,亦有不旁觀者終于提起兵,同那雙目赤紅的詭異僧人戰在一。
很快,便有人發覺,這些僧人不對勁。
他們的速度力量與忍耐,竟在短時間有了極大飛躍——
而高臺上,空明的袈裟在風中獵獵。
在他后多出一個人,一個持刀的人。
那個人說:“轉過來——你認不認得這把刀?”
第66章 肆意
天下很有人不知道這把刀。
天下卻很有人識得這把刀。
原因很簡單, 刀通常只會展在兩類人面前,朋友與敵人。
李如海不是個十分樂于友的人,也不是個十分好殺人的人。所以這把絕世名刀并沒有太多機會為人們得見。
海刀法也是一樣。
人們知道它, 談論它, 說它如大海一般廣闊浩瀚、深不可測。他們津津樂道,口耳相傳。時間久了,那淡青的縹緲刀影好像真的被所有人親眼見證過一般。
泠瑯不止一次聽別人當面談起有關李如海的一切, 他的刀,他的刀法。
可海刀法四個字同“搜刮”配在一起出現,還是頭一次。
這讓到很新鮮。
無所謂顧長綺那句話是否可信,真或假, 可以自己來問。
刀已經在手中,已經在這里。
大象臺之上的日亮得耀眼,是純粹的、無遮無攔的燦金。它映在刀上, 仿佛有融化一切的力量。
泠瑯又緩慢地問了一遍:“你認不認得這把刀?”
空明沒有回頭。
現在他并不適合回頭, 因為刀在背后, 劍在前。
顧長綺那把繁麗的劍, 隨時都有出手的打算, 雖然現在并沒有注視他。
在注視他后。
空明今天第一回 看見顧長綺眼中出類似意外的緒,好像看見了什麼很不得了的事,在反復確定,在訝異猶豫。
這讓他突然很想看看到底是誰出現在自己后面, 到底是誰, 能顧長綺劍對著一個人,眼睛卻著另一個人。
于是, 他回頭了一眼。
這一眼并不輕松, 他先將力注右臂, 使袈裟無風自,棉與麻驟然煥發出金屬般的質地,可以吞噬從任何一攻來的刀兵。
然后他揚手,借著飄飛彌漫的,腳步錯綜而踏,形如夜中幽鬼。這是從前在季室山學來的輕功,名喚“七步蹤”。
傳說中佛陀降世之時便能走七步,而空明如今從腹背收地的境遇里,也只用七步。
一個吐息的時間,他已經置七步之外。顧長綺那柄劍已經離他很遠。
而他自己,終于可以好好看看方才是誰在說話。
那是個年輕的人。
眼睛很亮,量不矮,持刀的姿勢也算漂亮,刀尖毫無疑問正對著他——
他的目凝滯了。
刀尖那點寒芒在燦金日下,泛著約青幽。
像靜默無聲的海。
“你認不認得這把刀?”
李泠瑯第三次問出這句話,今天有的是問話的耐心。
但答案似乎已經明了。
白須白眉的僧人死死盯著刀尖,那對吊詭非常的猩紅雙目如野般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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