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護送家人子進了宮門的時候，白芙便知道了。

長安的那些舊人呀，如今已是許久不曾相見了。在這燕王宮里待得憋悶鬧心，日日跟在阿姎邊做個低眉順眼的侍婢，實在是憋屈極了。

曾經也是跟在許之洐旁，若不是因了張掖的事，最不濟也能做他的侍妾，可如今是半分也不敢肖想了。

但還是忍不住與阿姎說起來，“今日長安來的家人子到了，聽說是徐安將軍親自護送過來的。徐安將軍，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阿姎只是盯著窗外的麋鹿，倦倦回道。

白芙笑著看著，輕嘆一聲，“不記得也好。”

白芙便也朝窗外看去，那些麋鹿被圈養在長信殿外已有些日子了，遠不如剛來時圓潤。這也難怪，它們本便是生在圍場，長在草原，哪里得了這份拘束。

阿姎卻突然起了興致，轉頭問白芙，“那些家人子長什麼樣？是來干什麼的？”

“奴婢也不知道呀。”白芙沖一笑，“不過呀，都是些還沒有封號的良家子，待殿下賜了封號，便也就不再是家人子了。”

“不再是家人子，又會是什麼呢？”

“還是要看殿下的意思，或者封為王后、側妃，最不濟也要冊封為人、孺子。”

“為什麼最不濟也是人、孺子？”

“因為們是陛下賜給燕王殿下的，因而殿下一定會冊封的。”

阿姎起興追問下去，“若們不愿被冊封，又會怎麼辦？”

白芙啞然失笑，“能做殿下的妃嬪，們豈會不愿？”

“我很想知道那幾個家人子的事，白芙，你快去打聽打聽！”阿姎秀眉輕揚，含著笑說，角似是噙著花。

白芙自己也好奇得，含笑應了一聲，歡歡喜喜地便退出了殿。

阿姎輕舒了一口氣，推開殿門，見殿外那幾只麋鹿正旁若無人地吃著草，而伯嬴還立在廊下，便道，“你是不是也想去宴會上看看？”

伯嬴低著頭道，“奴的職責是護好表小姐。”

阿姎不由地展眉綻，“白芙說護送家人子來的人亦是你的老相識，我知道你想去，我允許你去。”

伯嬴抬起頭見神十分認真，一時便對的提議有些了心，但若自行走了，只怕將獨自留在長信殿不妥，因而猶豫道，“只是.....”

阿姎噗嗤一下笑了，“我每日都在這長信殿里，又會有什麼事？”

伯嬴一笑，道了一聲“謝過表小姐”，便輕顛顛地往建章宮跑去了。

他們都走了，長信殿便也沒了旁人，阿姎拿出早就備好的小包袱溜到馬廄，提上馬，疾疾往宮門奔去。

要去見裴君。

*

那殿里大弦嘈嘈如急雨，這馬上凝絕不通聲暫歇。

打馬出了宮門，阿姎一路往裴府馳去。聞得裴君已經出城要前往遼西郡赴任，阿姎片刻不敢耽擱，調轉馬頭便往城北追趕。

那時裴君已出了城門，聽見后有人高聲喊著，“裴哥哥！”

裴君勒馬回頭，凝神去，遠遠見那袍袖翻飛，穿過城門打馬疾來。那張因心急而漲的微紅的臉龐漸漸清晰起來。

陌上的公子鮮怒馬，滿面春風，片刻揚鞭亦向那奔赴而去，“阿姎！”

薊州城外野曠天低，長風萬里。

這世上再沒有什麼事要比這雙向奔赴更人怦然心了。

及至到了跟前，兩匹馬頭蹭在一緩緩打著轉兒，他們勒著韁繩四目脈脈凝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就只是看著彼此紅的臉癡笑起來。

待阿姎勻了氣息，便沖裴君粲然一笑，“裴哥哥，我來了。”

裴君滾鞍下馬，含笑向阿姎張開了雙臂，那一煙藍錦袍長玉立，腰間束著的滿江紅玉帶，垂下長長的玉訣，那寬寬大大的袍袖亦是悠悠然然地垂下來，“阿姎！”

阿姎撲進裴君懷中，一顆心砰砰跳，“裴哥哥，你娶我。”

裴君挲著的發髻，方才一路狂奔，髻上的步搖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因而發髻凌，倒顯得的腦袋蓬蓬的。他囅笑承諾，“待我從遼西回來，必向殿下求娶。”

阿姎的眸子里盈閃閃，“我能不能與你一同去遼西？”

見他猶疑，阿姎急切地補充，“我不敢在宮里再住下去了，他總想要欺辱我，我實在害怕。我怕再見到你的時候，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裴哥哥，求你了！”

裴君心里一疼，他的目清醇甘和，“阿姎，你若此時跟我走，是名不正，名不正則言不順。我不過十日左右便能回來，你且放心等我，我會明正娶，但要正正堂堂不愧不怍。”

本便有傷，又策馬疾馳許久，早顛得難，方才一顆心七上八下，至才緩下一口氣來，人便消了五分力氣。再抬頭仔細看他，眼前的人雙眉濃上揚，而眉骨鋒利深邃，一雙眸子末端微微下垂，鼻翼與花瓣似的略顯寬厚，端正俊秀的五組合的這一張臉沒有任何攻擊，而他的人同他的五一樣端正。

有匪君子，軒如霞舉，大概便是如此。

約遙山，晴一半。

天已漸漸暗了下來，遠雷聲隆隆，似又要下起雨來。

裴君溫和道，“要下雨了，我送你回宮吧。”

阿姎驀然一僵，抱了裴君，“裴哥哥，求你別送我回去。我許久不見你，亦收不到你的信，只以為你再不喜歡我了，所以才出宮尋你。我已經帶了自己的包袱出來，若回去了，只怕再出宮便就難了。”

裴君輕嘆一聲，“你若不回去，只怕殿下知道了要怪罪。”

阿姎攥他的袍子不放，“求你了裴哥哥，宮里正在宴飲，不會發現的。”

正僵持著，突然就起了風，黑的烏云翻滾了過來，片刻間便下起了豆大的雨滴。裴君抻開寬大的袍袖給遮著雨，見冷得臉煞白，只道了一聲“回城避雨！”，抱起便疾步往城門奔去。

他邊隨行的幾個護衛已經撐傘牽馬趕了過來。

暫回了城，因雨大一時回不了裴府，離王宮又遠，只能就近找了一家客棧打尖兒。這一下雨，便沒有停下的意思，的寒發作起來又令痛得難以忍耐。

但裴君在旁，的心是暖的，便也不覺得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