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良人一怔,心里依舊惦記著裴君,這王宮里斗得飛狗跳,仿佛與一點關系都沒有。
伏良人說不出心里是什麼滋味,見阿姎正坦然地看著自己,便笑道,“那你我一聲‘采蓮娘子’,我才肯幫你打聽。”
阿姎便也笑起來,“伏姐姐,你是采蓮娘子。”
伏良人宛然一笑,順手拔下了髻上的金簪子塞進手里,聲道,“拿著,這是采蓮娘子賞你的。”
阿姎接過金簪子,笑著施禮,“謝過采蓮娘子。”
伏良人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心滿意足地走了。
***
夜里,長樂殿燭微弱,阿姎已在夢中。
忽聽那鎏金花木窗似是響了一下,片刻又復歸于平靜。阿姎乍然醒來,只聽見什麼東西窸窸窣窣地朝爬來。自從那日火燒長信殿后,便睡不踏實,此時立時警醒過來,那窸窸窣窣聲越發地近了,就著微弱的燭,見地上黑的一片滿是黑大腹蜘蛛,正往榻上爬來。
阿姎驚一聲,骨悚然。
那些蜘蛛個頭極大,腹部滾圓又布著紅斑,形狀十分可怖。
若猜的沒錯,定然是黑寡婦。
宴清清就因了乞巧節送許之洐的荷包中爬出一只黑寡婦來,被許之洐下令永不得再進王宮一步,其后又被送到了長安去。因而阿姎在聽白芙說起黑寡婦事件的時候,也聽說起過這黑寡婦的模樣。
這王宮之中原是有黑寡婦的,若是單獨一只,尚有可原。但眼前這百余只蜘蛛齊齊出現在這里,絕非偶然,必是有心人捉來要置于死地。
若再晚醒來片刻,只怕此時已中劇毒。但此刻蜘蛛已經沿著榻邊上了錦衾,尚有一些還在地上阻斷了的退路,跳下榻去已是不能。
阿姎掀開錦衾將蜘蛛往下掀去,那黑寡婦還是一撥一撥地往上爬來。從榻邊的燭臺上掠來蠟燭往地上那黑的一片扔去,頓時著了起來,燒得霹靂啪啦響。
阿姎想到白芙走之前說過的話,說,“守夜的地方便是我睡覺的地方。若表小姐睡不著,我便也不能睡。若表小姐夜里醒了,我便要趕醒來伺候著。”
如今想要白芙,可白芙早已不在長樂殿了。火哪里燒得完黑寡婦,它們麻麻地順著榻朝爬來。
“伯嬴!”
阿姎頭皮發麻,大一聲。原本只以為伯嬴夜里會在馬廄,不曾想他就在殿外守著。
方才聽到驚的時候伯嬴便已經朝殿門趕來,只是他瘸著走不快,此時又見殿火四起,他猛地推開殿門闖了進來,見滿地的黑寡婦已將到床榻的最里。
伯嬴從架子上取下一件袍子,一瘸一跛地沖過來將榻邊的黑寡婦甩掃出去,又撲滅了火,蹲下將自己的后背亮給,喊道,“上來!”
阿姎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果斷爬上他的后背。
他背著,一瘸一跛地出了長樂殿。
見遙夜沉沉,月華如練,阿姎緩了口氣,在高高的臺基上坐下來。見那馬夫灰頭土臉地支著一條,渾的重量便在另一條上,歪斜斜地在那里,漆黑的夜里看不清他的神。
建章宮傳來高昂的琵琶聲,長樂殿離建章宮雖遠,在這靜謐的夜里也聽得十分清晰。那里夜夜笙歌,阿姎早已習為故常。
平和說道,“伯嬴,你陪我坐坐吧。”
伯嬴依言坐了下來。
“你怎會在這里?”
“白芙不在,奴便替守著。”
阿姎笑道,“長樂殿如今已經被人棄了,你也不必再做我的馬夫,原是不需要替誰守著。”
這里與冷宮無異,此的靜亦無人知曉。他上有傷,又何必來守夜呢。
伯嬴道,“今夜那黑寡婦,必是有人要暗害表小姐。表小姐可知是誰?”
著如水的月華,“不知。”
“奴去為表小姐查清楚。”
“聽人說你原本是將軍,與徐將軍是一樣的。伯嬴,你該去做自己的事。”
那馬夫只是低頭道,“奴沒有什麼自己的事,奴只是表小姐的馬夫與守夜人。”
阿姎心里百味雜陳,“你甘心嗎?”
馬夫低聲道,“奴贖自己的罪,沒什麼不甘心的。”
眸中有淚,“伯嬴,你不要再稱‘奴’了,我很不喜歡這個字。”
伯嬴心中一滯,的確不會喜歡這個字。曾經無數次地被迫稱奴,跪在旁人的腳下,任人折辱,他伯嬴自己也是無所不為的幫兇。如今他一直追隨的那個人棄他如敝履,而曾被他折辱過的人卻要給他尊嚴。
他垂著頭,“我不知道該怎樣贖罪。”
出神地往宮墻深看去,那里除了高高的甬道,便是黑沉沉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你好好活著,好好惜自己,便是贖了罪。”
伯嬴側過臉看,月華傾瀉在臉上,此時正一臉和,微微笑著。從不問他為何要贖罪,要贖什麼罪,卻似什麼都勘破一般。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竟能原諒他這樣的人。
與那個懵懂無知的表小姐似乎不一樣了,到底哪里不一樣,他也說不清楚。
“表小姐若是不攆我走,便準許我跟著你罷。”
“伯嬴,我不會攆你走,你是我在這里唯一能說說話的人了。”
伯嬴無聲地咧咧,“我不會說話,表小姐不要嫌棄我笨。”
阿姎笑道,“你的還好嗎?”
伯嬴道,“好。”
“謝謝你幫我埋了吠吠,它在山桃樹下,也許會做一個好夢。”
伯嬴便沒再說話。那琵琶奏完,已然停了下來,這深夜又復歸于該有的寧靜,就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正靜坐著,有一干人提著宮燈疾步走來,催促嚷著“快些!”打破了夜的幽靜。
為首的是許之洐與長安那四位。
便聽蘇采問道,“陶人,到底是什麼事,非得要殿下來不可。”
青陶道,“蘇側妃不知,嬪妾方才見長樂殿似是起了火,想著長樂殿有表小姐住著,不能再出什麼事,便趕地命人到建章宮稟報。”
周人驚道,“長信殿幾日前才被燒,怎地長樂殿又起了火嗎?”
青陶急切切地點頭,“嬪妾正是擔心,因此擾了殿下與周人的雅興,還不要怪罪。”
見們一行人上了臺基,阿姎與伯嬴俱站了起來施禮。
蘇采關切問道,“聽說長樂殿起了火,表小姐可有傷?”
阿姎淺笑著搖頭。
青陶又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何好端端地會起了火?”
伯嬴道,“有人夜里往長樂殿放了數百只黑寡婦,想要不聲不響地毒死表小姐。”
聽得有黑寡婦,眾人臉大變。
芫華擰著眉頭,“聽聞那黑寡婦有劇毒,若是把毒噴到人上去,頃刻之間便能斃命!”
周人嚇得后退幾步,“到底是誰如此歹毒,竟要害表小姐?”
青陶似是突然想起什麼,失聲了起來。眾人向看去,“陶人,你什麼?”
青陶忙掩了,見許之洐正盯著自己,忙道,“嬪妾......嬪妾只是想起來,聽侍婢說起日落時分采蓮娘子來過長樂殿,聽說待了許久,出來時十分不悅,似是與表小姐生了齟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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