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的人一個一個地走了，再也沒有人陪了。

阿姎輕嘆一聲，想抓住裴君的手，想對他說，“裴哥哥，你再抱抱我吧，我怕往后余生的寒冬里，一個人覺得冷。你若抱抱我，待我想起你的懷抱來，便不再覺得冷。”

但終究低下頭沒有說下去。

他亦是恪守著謙謙禮節，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記得第一次見裴君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一月華錦袍，溫和有禮地立在夭夭灼灼的山桃花下。

忍不住說道，“那天的山桃花，開得真好呀。”

裴君笑著點點頭，半晌輕聲道，“阿姎，我走了。”

阿姎垂下頭，眼淚順著臉頰又了下來，亦笑著點頭，“好。”

他出手來，猶豫片刻又垂了下去，在片刻后轉離去了。再沒有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再叮囑一句話。

他的影越來越遠，他穿過了山桃樹，穿過了長長的甬道，路過了琉璃河，就要消失在黑沉沉的宮門。

不自地遠遠跟著，跟隨他穿過了山桃樹，跟隨他穿過了長長的甬道，亦跟隨他路過了琉璃河，看著他的影就要消失在黑沉沉的宮門。

這世上待最好的人，最信的人，就要走了。他今日出了宮門，迎娶新嫁娘，便與自己再毫無干系了。

“裴哥哥！”

阿姎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聲，驚飛了逗留在枝頭的鳥雀鴿。

裴君轉過頭來，他眼底沁淚，含笑著。

心畫出來的妝容早就花了滿臉，那一夜不眠的憔悴和著此時的悲痛，令看起來支離破碎。

沉重的宮門開了又關上，他那頎長的影消失在宮門之外。

阿姎無力地跪在地上，哭得滿臉是淚。

的裴哥哥，再也不會來看了。

他將娶妻、生子，他將縱恣意，眉挑煙火地過一生。

哭得眼睛紅腫，那別著木芙蓉的發髻似有千斤之重，得昏昏沉沉地垂下了頭。閉上了眸子，想哭卻再也流不出眼淚來了。

“吱呀——”一聲，沉重的宮門被推開，但見裴君一月華錦袍穿過宮門，穿過重重的白秋霜朝奔來，“阿姎！”

“裴哥哥！”

阿姎乍一起摔了一跤，倉促爬起來亦向他奔赴而去。

相擁。

“沒有裴哥哥，我會死的。”

裴君的淚落在發白的臉頰上，他悵然嘆道，“阿姎，我今日一走，這一世都無法再安寧了。”

阿姎閉眸子哽咽道，“裴哥哥，我盼著你好好地過這一生。”

“方才宮門推開的時候，我已經知足了，這一生都知足了。我知道你會記掛著我，我便有勇氣好好地活下去。”

哪怕有許之洐那樣的惡鬼，也會好好地活下去。

***

聽桃枝說，剛回長樂殿不久，燕王殿下便命人將那棵山桃樹砍了，連須都挖得干干凈凈。又砍了柴火，送到了柴房去晾著，只等著晾干了再一把火燒完。

桃枝還說，那秋千也一同被砍了，一樣了柴火。

阿姎怔怔地著窗外出神，他終是把喜的一樣樣都摧毀了。

后來又聽桃蔓小聲嘀咕，那幾日前被伯嬴埋在樹下的吠吠，亦是被一起刨了出來，聽說已然腐爛的不樣子，十分可憐，亦十分可怖。

阿姎聞言，眼淚唰地一下淌下來，心似是被千萬支利劍齊齊穿一般，千瘡百孔都痛了起來，忍不住掩面痛哭。

許之洐是惡鬼，是永遠無法原諒的惡鬼。

到了夜里，建章宮那人踏著月推門而。

桃枝桃蔓見他來，恭謹施禮道，“燕王殿下長樂無極。”隨后便識趣地掩上門退了出去。

阿姎見他掀開竹簾，心中寒意頓起。閉上眸子，輕著手將伏良人送的那支金簪子在髻上。

他慢慢悠悠地踱了過來，將一件夭夭的袍子扔到跟前，涼涼薄薄道，“換上。”

阿姎瞥向那件袍子，單薄薄的兩層，與白日里見裴君時穿過的那一件極是相似，同是繡著明晃晃的山桃花，在燭下十分爛漫，卻好似在譏諷著自己。

阿姎拾起袍子，依言要往屏風后去，他卻道，“就在此。”

阿姎怔了一下，背過去解腰間的绦，他卻輕笑道，“轉過來。”

阿姎一頓，緩緩轉過來，愕然地看著他，“許之洐，你為何總要為難我？”

他索站起親手去給一件一件解開，欣賞著勝雪卻微微發抖的子漸次暴在他眼前，連同的抱腹與襯也一并解開扔了。笑道，“聽說你今日特意妝扮，就連見我的時候都沒那麼用心過。”

“不過無妨，本王面前，你不需妝扮，甚至什麼都不必穿。”

阿姎臉發白。

他一邊給換上新袍子，一邊湊到面前低聲譏笑道，“許你去告別，不是許你濃妝艷抹，似個招搖的昌支。”

阿姎心里一酸，他總以折辱自己為樂。

他將拉至銅鏡之前，立在后，托住的下頜調笑道，“你看，這便是昌支了。”

阿姎被迫抬起頭來，那銅鏡中的自己實在不堪，那單薄薄的袍子領口十分寬大，將將能掛在肩上。而抱腹與襯皆被他扔去，因而前的廓與兩條玉杵皆暴無，偏偏腰間束，勒得有些不上來。

阿姎眸中含淚，忍著不肯眼淚垂下。“在你眼里，我只是個昌支。”

他反問道，“你難道不是嗎？”

自然是。

嫁過許鶴儀，又與裴君過了夜，怎會認為自己不是呢？

他俯著子，低頭靠在修長的頸間，的后頸曾因那木哨子被勒出一道深深的傷痕來，如今也結了痂。那曾被蠟燭燙過的黑印記倒還在，留在這似雪的上便尤顯突兀。

隔著薄薄的袍子，許之洐輕勾描繪，“你慣是如此，總喜歡與男人糾纏不清。”

阿姎骨悚然，全起了一層細細的疙瘩。

他卻無地調笑，“你看，你這子，多麼啊。”

“裴君又怎麼會想到，這個阿姎的，私下里是如此不堪。”

阿姎心中酸楚，再忍不住下淚來，“許之洐，是你的心過于骯臟。”

他笑著打量著銅鏡中的阿姎，流著淚的時候當真是極。再細看去，髻上簪著一支金簪子。這倒奇了，素來不簪金戴玉，便是白日去見裴君，也不過是簪戴一朵現摘的木芙蓉。如今被他這般，竟有心思妝扮自己，戴什麼金簪子麼？

事出反常，豈能無妖？

他信手將髻上的金簪子拔了下來，看著那被打磨得尖尖細細的簪子泛著明晃晃的金澤，輕笑一聲，隨手將其折彎，輕巧巧地丟進了爐子里。

阿姎閉上眸子，暗暗咬著，唯一能防的武也沒有了。

“跪下。”他冷肅著臉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