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襄濃想到，從燕國來的五個家人子中，如今只剩下兩個，一個是白芙，一個是宴清清。

白芙也算是舊相識了，沈襄濃常去白芙的寢殿與敘話，問起燕王宮的事。在白芙的言談中，抓取一切想知道的關于許之洐的事。

白芙也愿意與講起燕王宮的一切，那是的回憶，也是回不去的土地。

漸漸的，沈襄濃與白芙也開始無話不談，于冰冷冷的未央宮為閨中友。

只是午夜夢回時，沈襄濃時常淚流滿面，不知何時還能再見到他。

待到真在薊州城門外看見迎接天下車駕的許之洐的那一刻，的心才開始平靜下來。

那時掀開車簾，遙遙凝風華絕代的燕王殿下盛服淺笑執行相迎，的心驟然狂跳，簡直要經由五臟肺腑穿過口腔直接跳出來，跳到許之洐跟前，說，“嗨，燕王殿下，看見了嗎？你看見我了嗎？你看見我的心了嗎？”

他如果沒看見，的心便似長了一般，在他跟前跳起舞來，再大一次，“嗨，燕王殿下，這回你看到我了嗎？”

這幾年過去，他一點沒變，還是與印象里的一模一樣。

不，他看起來更沉穩斂，氣度人了。

沈襄濃笑起來，挑著車簾，打量著這座高高的薊州城樓，雖不如長安十二座城門巍峨雄壯，但也高門長戟固若金湯。

往后看去，正對上白芙微笑的臉龐。

們如今心意相通。

知道白芙心里也裝著這座城，也掛念著這座城里的人，那便什麼都不必說了，從的微笑里，沈襄濃便明白了白芙。

許之洐并沒有回頭，這城樓外長長的一列車馬儀仗，坐著的是許鶴儀的妃嬪與群臣。

沈襄濃恨不得大聲喊出來，“燕王殿下，襄濃來了，你可還記得我嗎？”

***

因燕國并無帝王行宮，因而許鶴儀一行人暫住在燕王宮中。

午時，王宮舉辦宴飲為天子群臣接風洗禮。

到了酉時，則是伏良人主持的家宴。

許鶴儀顧念念東向坐，許之洐西向坐，天子妃嬪沈婕妤與白容華依次坐于顧念念下首，燕王妃嬪良側妃、蘇側妃、芫容華則依次坐于許之洐下首。

兩歲的玉訣公主、一歲多的小公子許盈亦分別跟著自己的母親顧念念及沈襄濃。

待家宴開始，眾人把酒言歡。這山川悠遠長路漫漫，闊別已久，不如對酒當歌，契闊談宴，彼此閑話些家常舊事。言及往事，不免又要慨人生短暫，如朝一般，去日苦多，唏噓不已。

酒過三巡，終于提到燕國的風土民，便也順理章地提起燕國的食鹽問題，許鶴儀便有了問罪之意，“古來均以鹽鐵之利，奉軍旅之費，佐百姓之急。自建始十一年朝廷連年征戰，亟需食鹽。”

略一沉，繼續道，“燕國是北方海鹽的主要供給國，至今已斷供朝廷一整年了，不知今年燕國的魚鹽業形如何？”

“依然不景氣。”許之洐嘆道，“燕國偏遠窮困，自建始年間便是連年災年，今年渤海雨季又要比往年長一些，錯過了曬鹽時節，鹽稅不但征收不得，底下還頻頻鬧事。”

許鶴儀黑眸微瞇，眼神變得探究玩味起來，反問道，“是麼？”

許之洐眸亦是沉如幽潭，“原先先帝在時，燕國已是民力凋敝。逢著災年，已然百業蕭條，如今王宮上下亦是節食......”

“胡說！”許鶴儀重重地將酒觴落在幾案之上，“燕國既如此困難，還要傾舉國之力修陵麼！”

天子怒，眾人心頭一跳，歌舞乍然停了下來，在領頭的示意下，舞姬樂伎趕忙垂頭匆匆退了出去。

玉訣公主“哇”地一聲嚇哭了起來，顧念念忙去安玉訣公主，又聲勸道，“陛下息怒，燕王必有難言的苦衷。”

許之洐頓了片刻，“臣弟的相士在薊州城外尋得一塊風水寶地，言稱早日修陵可以造福子孫后代，臣弟亦可延年益壽......”

“荒唐！”許鶴儀怫然立起，“修陵一事，勞民傷財，燕王是將這鹽鐵之稅全都征來建陵了罷？”

眾妃皆跪伏殿中，瑟瑟不敢言語。

這便是天子威儀。

從前是云中白鶴，高風峻節，便是被冒犯了亦不過云淡風輕，十分忍。如今，赫然怒，周遭氣場駭人，直人心驚膽寒。

許之洐亦從案后起，垂手執禮，“臣弟愚昧，還請皇兄恕罪。”

許鶴儀徐徐走至許之洐旁，淡淡道，“此罪另議。”

隨后打量了他幾圈，遂又附耳問道，“二弟呀，你把藏哪兒了？”

許之洐沒有想到許鶴儀分明正在氣頭上，竟話鋒一轉問起了姜姒來。但他既不曾提起姜姒的名字，許之洐便也佯裝不知，因而問道，“誰？”

許鶴儀輕笑一聲，“何必在朕面前裝傻。”

許之洐亦是低聲笑道，“如今已是侯府夫人，你的人沒有告訴你麼？”

許鶴儀皺了皺眉，隨即瞥向遠。這一年多來，長安與燕國之間的信往來均由顧念念那只烏鵲往來傳遞，語中皆言燕王驕奢逸但并無不軌之舉，關于其他人的消息已然許久不曾聽到。

想必那只烏鵲也有了問題。

許鶴儀淡淡問道，“竟做了侯夫人？”

“一開始便是皇兄的人，我又怎會不知道呢？”許之洐語無波瀾，“不過是一時昏了頭，掉進了皇兄心設計的陷阱之中罷了。”

許鶴儀失神片刻，繼而冷聲開口，“你竟然舍得。”

許之洐諷刺一笑，“恨我骨，索由去了，有何不好？”

許鶴儀瞳孔微沉，晦不明，只是間溢出一句，“都起吧。”

眾妃嬪這才起了，顧念念笑道，“不如過幾日請侯夫人宮小聚，數年不見，本宮倒也有些想念。”

許鶴儀笑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