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許之洐以其子許懷信之名，召姜姒母子進宮。

那時許懷信正偎坐在他懷里寫字。

“父王，這麼寫對不對？”

“錯，要這麼寫。”

“父王寫，懷信看好不好？”

“不好，懷信要學著自己寫。”

姜姒牽著裴昭時小小的手立在殿中，著許懷信圈在許之洐的臂彎之中，乎乎的小手亦被握在許之洐修長的掌間。

這一幅父慈子孝的畫面，一時竟讓人晃了神，牽著裴昭時的手便了。

裴昭時仰頭看著他的母親。

他原先想說，母親，我也想要父親教我寫字。

可是他最終抿了沒有這樣說。

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在城郊裴家陵園之中，再也不會教他寫字讀書。

但見母親此刻神容，他便不會主再提起父親二字，生怕惹母親傷心。

察覺到有人進殿，許之洐抬起眸子來，定定地著們，“你們來了。”

姜姒回過神來，攜裴昭時施了禮。

再見時，彼此依舊客氣疏離。

“哎？昭時弟弟！”許懷信見了裴昭時，圓滾滾的小臉頓時喜笑開，扔下筆便跑來。

“懷信哥哥。”裴昭時也撒開母親的手，跑著迎了上去。

許之洐別過臉命道，“帶兩位小公子去后殿玩，不要旁人看見。”

周叔離聽命便一手攜一人去了后殿。

許之洐起了，朝姜姒出手來。

“阿姒，你來。”

姜姒沒有向他手，只是垂眉道，“殿下召臣婦進宮，可有什麼要事？”

他臉上的輕凝在眼底，“你定要與我如此疏離麼？”

見不語，許之洐慢慢走來，“我今日召你進宮，雖是以懷信之名，卻有別的事要問。”

“燕王殿下但問無妨。”

“家宴那日，賜之酒有毒一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姜姒低聲道，“是懷信聽到的。”

“還有什麼？”

“說話那人穿華麗朝服，若無意外，應該便是顧念念。”

許之洐忍不住握住的手，“阿姒，你想過有一天，我也會死麼？”

姜姒心中一凜，指尖輕，沒有想過。

但裴君死的時候，確實咒過許之洐不得善終，短折而死。

那時說，“許之洐，你是這世上最該死的人。”

姜姒抬眸凝視著他，茫茫然問道，“你也會死麼？”

他一向狠戾決絕，便是待也毫不手。那曾無數次將欺在下，肆意凌辱的人，終有一日也會死麼？

他說，“會。我也會死。”

姜姒怔然向許之洐，見他也定定地著自己。

他說，“許鶴儀要我死。”

可姜姒不解，“你在燕國循規守矩，不曾有半分僭越，他為何要你死？”

他說，“他容不下我。”

姜姒靜默良久，想自己也許該去拜見許鶴儀，也許能在許鶴儀的言語之間打探出有用的消息。

抬眸笑道，“聽聞陛下病了，你若準許，我便去看看他。”

許之洐點點頭，“我有句話，藏在心里很久了。”

姜姒問道，“什麼話？”

“若是有一日，我與許鶴儀水火不容，必須死一人，你會站在哪一邊？”

姜姒低垂著頭，話語噎在中遲遲無話。

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但他一直在等，幽深的眸令無躲藏。姜姒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回答我。”

“你自然有你的法子活下去，但我會離你遠遠的。”

許之洐別過臉，他眼底的悲涼彌漫開來，又迅速地制了下去。他的眼睛半闔著，良久笑道，“從前我問你的話，如今我也知道答案了。”

姜姒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句話，也不清楚他知道的是什麼答案。

是裴君的妻子，只會站在裴君邊。無論是許鶴儀還是許之洐，只想離他們遠遠的。

但，但若一定要到了不得不抉擇的地步的話，......

“去吧。”許之洐溫和地笑著。

他知道了答案。

也終會如所愿，不得善終，短折而死。

見他笑著，眼里有什麼東西兀自支離破碎。姜姒心想，也許該寬他幾句，他這樣命的人，怎麼可能死去呢？但他呀，他從不需要自己的安，在他眼里，自己不過是個低賤如泥的人罷了。

姜姒笑笑，自顧自回手，上了裴昭時便告退了。

殿外青天赫赫，烈日昭昭。

姜姒抬袖遮住日，心中反復回想著許之洐方才的話，他說，“從前我問你的話，如今我也知道答案了。”

著遠青山灼灼，秋風萬里，怔然出神。

“母親，我們不回祖父家嗎？”

姜姒垂頭看他，“昭時，與母親一起去拜見陛下吧。”

裴昭時扁著，“我不喜歡陛下，但母親要去的話，我愿與母親一起。”

姜姒笑著裴昭時的小腦袋，幽幽嘆道，“好孩子。”

***

往崇明殿走去，尚未登上高高的臺基，竟遇見顧念念往下走來。

想來帝后共住崇明殿，于此遇見也并不意外。

姜姒攜裴昭時施了一禮，“皇后娘娘長樂無極。”

顧念念傲然瞥了一眼，奇道，“姜姒，你怎麼還好意思活著。”

姜姒抬眸，“臣婦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

顧念念輕笑道，“聽說，建始十一年那一戰，你在點將臺上被人了，那幾萬雙眼睛可都眼睜睜地瞧著呢！”

姜姒臉煞白。

顧念念繼續說笑，“你呀，怎麼還有臉再去勾引定國侯？我若是你這樣水楊花之人，早不知自戕幾回了。”

姜姒頓在當場，許之洐總說自己是昌支，白芙亦提起過自己與昌支并無分別，眼下顧念念也說自己是水楊花之人。

原來在旁人眼里，自己真的是這樣的人。

可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顧念念是皇后，姜姒今日來崇明殿亦是有所圖，何必與在此逞一時口舌之快，再徒添麻煩，姜姒笑笑，“臣婦還要去拜見陛下，便先告退了。”

牽著裴昭時便拾級直上。

不過才走兩步，又聽顧念念笑道，“怎麼？不過是說你兩句，便聽不下去了？”

姜姒步子一頓。

“聽說連趙世奕都死在你手里——這趙家滿門，可都因你而死。你怎麼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姜姒眸中冷一閃，緩緩轉俯視著顧念念。

“你姜姒是有些本事的，陛下，燕王，定國侯。”顧念念細細數來，噗嗤一聲笑道，“不知以后是不是還有其他男人？本宮真是好奇地。”

裴昭時道，“不許你說母親壞話！”

顧念念低頭瞧著憤怒的裴昭時，和藹笑道，“你長大便知道了，你這位母親，可真是骯臟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