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問,是否已經想好了。
姜姒沒有想好。
沒有想好。
只知道許之洐不能死,但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應了許鶴儀的條件。
這四年糾纏,好不容易才離開許之洐,難道還要再回到他邊嗎?
放離宮前,他說,“姜姒,你走吧。”
他說,“這是最后一次,但若你再落到我手里,我死都不會放手。”
姜姒困心衡慮,徘徊不定。
見不語,伯嬴道,“夫人,末將決意闖宮,營救殿下。”
姜姒怔然著他,“你一個人,如何救得了他。”
“末將原是殿下守衛將軍,為殿下赴死,是末將職責。”
伯嬴說罷跪地叩首,便要告辭,“伯嬴不能再陪伴夫人了,但愿夫人與昭時公子在侯府一生安穩。”
姜姒悵然扶起他,“伯嬴,你若闖宮,亦是必死。”
“不論生死,末將必拼盡全力。”
姜姒心中一震,看著伯嬴眼中閃著燭火微,想到每一回許之洐總在最危急的時刻救于危難之中。
他決定救自己的時候,必不會如一般瞻前顧后吧。
“伯嬴,我與你同去。”
眸中亦閃著星火。
***
快馬加鞭趕至宮門,那虎賁軍果然如惡鬼羅剎般將燕王宮重重圍堵。
想必許之洐已是兇多吉。
宮門早已立了一位黃門侍郎,見姜姒乘于馬上,微笑著躬迎上前來,“裴夫人來了,陛下等候已久。”
姜姒下了馬,那黃門侍郎便要引姜姒進宮。
伯嬴跟上前來,黃門侍郎手攔道,“夫人既決定進宮,陛下必能護夫人周全,閑雜人等不必跟來。”
伯嬴著臉,手劍上。
姜姒忙按住他,盯住他的眼睛,“你在此等我,萬萬不要進宮。”
伯嬴雖心中擔憂,但不敢耽誤工夫,片刻手一松,叮囑道,“夫人自己保重。”
姜姒沖他點點頭,轉跟著黃門侍郎進了宮門。那沉沉的宮門“吱呀——”一聲打開,復又重重地關了上去。
但那黃門侍郎并沒有去崇明殿,亦沒有去建章宮,一路引去了掖廷。
姜姒心中忐忑,掖廷是什麼地方,十分清楚。好好的人進了掖廷,不死也必得重傷。
想起建始十一年皇長孫一案,夜半被宮中小轎接至永巷,盡冰窖酷刑,死不能。而掖廷與永巷毫無二致,那十八般酷刑不遑多讓。
永寧二年正月,芫華因牽涉紅珊瑚鐲子一案,被周叔離押至掖廷。聽說雙足似煎一般被按在燒紅的鐵板之上,都燙焦腐爛,數月不能落地行走。
許之洐下了掖廷又會怎樣,姜姒不敢細想。
沒多久,到了掖廷牢獄,許鶴儀已端坐青銅長案之后,見來神不定,只是淡然地瞥著。
昨日的召幸之恥赫然在目,姜姒不愿抬頭看他,只是伏地叩拜,“陛下。”
“你還是來了。”
姜姒微微抬頭,“姜姒不得不來。”
許鶴儀淡淡地掃著,眼底的探究顯而易見,片刻才道,“不如你去看他一眼。”
“多謝陛下。”
姜姒起了,便由引著往刑房走去。
此刻還是丑時,刑房夜暗沉,不過火把倒照得一間間牢獄亮通明。移步掖廷深,濃濃的腥腐臭氣息迎面灌來,嗆得人不過氣。
“到了。”提醒了一聲,隨即開了鎖。
他已然過刑了。
可他是大乾朝的諸侯王,亦會刑麼?
他尋常穿的緋錦袍早被剝了去,渾只余一件跡淋淋的月白里袍,襤褸不堪。
他尋常簪的玉冠也不知丟落到了何,發髻雖然束起,但已是十分散。
他是一國諸侯,尋常注重儀容。他天生一副好好量,縱然什麼都不必修飾,已是俊無儔的人。
但此時他面蒼白,亦無半分。
可他坐在牢獄之中,依然如金鐘般穩重端正。
他的旁,放著雕花食盒,食盒已經打開,里空空如也。
聽有人來,那雙眸星目緩緩睜開。
見是姜姒,許之洐的面才松開來。
他沒有想到會來。
他開口時聲音沙啞,“阿姒。”
姜姒緩緩進了牢房,看見那人便仿佛看見小小的裴昭時。
恍惚地走近,跪坐下來,忍不住抬手去撥開他額間垂下的散發,他額間尚布滿冷汗。印象里,許之洐從不曾如此不修邊幅。
他上的杜衡香早被這濃濃的腥之氣掩蓋。
“你還好嗎?”
姜姒問道,的聲音發著。
他輕輕一笑,“好。”
記得在永巷地牢,地抓住許之洐的臂膀,企圖從他上獲取溫暖。他的膛是堅毅寬厚的,他的臂膀亦是堅實有力的,蜷在他懷里的時候,十分心安。
如今他了掖廷酷刑,卻還兀自強撐著,看得心中一酸。
這是裴昭時的親生父親。
姜姒緩緩解下斗篷,傾上前包裹住他,將他攬懷中,片刻垂下淚來。
許之洐原本繃的子頓時松懈下來,他貪懷抱中的溫暖,抬手握住的細腕,半晌方道,“阿姒,你不再怨我了嗎?”
想起伯嬴說過的話,他說殿下自小生活并不如意,他跟在殿下邊多年,知道殿下心里的苦。他說殿下對夫人用至深,殿下只是不會去。
彼此糾纏這麼多年。
罷了。
姜姒含淚闔上眸子,“我帶你離開掖廷。”
不怨他,但無法替裴君說一句“不怨了”,因而無法回答他是“怨”還是“不怨”。
他握的手腕,在耳邊低聲問道,“你應下了他什麼?”
姜姒著他的臉頰,須臾道,“我嫁給你。”
許之洐呼吸一凝,隨即微瞇起眸子,“如此簡單?”
許鶴儀如此大費周章,只不過姜姒嫁給他,便能免他一死麼?
這算條件麼?
他與許鶴儀是多年政敵,巫蠱之亦是必死之局。
此時尚是丑時,他的兵馬最早也要辰時才到。
這王宮固若金湯,許鶴儀若要除他,只需假借巫蠱之禍便能輕而易舉取他命。即便他的母親是當朝太后,顧氏外戚亦是樹大深,朝中勢力龐雜。然而,憑顧氏通天的本事也是鞭長莫及。
許鶴儀到底在謀一局什麼棋?
他便不怕自己今夜出了掖廷,那數萬兵再將他重重圍困,將他碎尸萬段麼?
畢竟是燕國的地盤,也許許鶴儀終是不敢輕易讓自己死。
許之洐強忍上蝕骨之痛,去捧住姜姒的臉頰。
他雙手輕,眸中水氤氳,一夜的掖廷酷刑令他嗓音沙啞,“我待你實在不算好,你竟愿意嫁我麼?”
姜姒眸中淚閃爍,輕嘆一聲,“許之洐,但愿我不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