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要崔瑾瑜去九華殿向伏良人借一些書看，從前在長樂殿，無事可做的時候便去看書，如今又有了大把的時間可以消磨，自然想到要多讀些書。

多讀書總是沒有壞的。

崔瑾瑜空著手去，回來的時候背了滿滿兩大包竹簡，得氣吁吁。

什麼書都有，有史書，有兵法，有修養之論，有百科雜談，也有戲文可以看。姜姒每一日在看書中度過，心境逐漸平和下來。

甚至想，往后余生若就在載籍瀚海里度過，也實在是事一樁。

是了，沒有什麼是比讀書更好的事了。

正這種孤獨的時候，許之洐偏偏又來了。

他來的時候，姜姒坐在窗邊埋頭看書簡，鎏金花木窗半開，懸著一個小香囊，日進窗子打在臉上，嫻靜的模樣十分好。

但許之洐不喜歡這種嫻靜的模樣。

他走近時，正沉浸在戲文中，看那書生與小姐的恩故事笑了起來。

書里的故事向來好，郎才貌，琴瑟和鳴，互敬互。

手里的書簡突然被人拿走了，姜姒驀地抬頭，許之洐正拿起那竹簡凝眉看著。

姜姒心里咯噔一聲，他不來的時候，心里便存了一分慶幸。

忙起了伏地磕頭，“陛下。”

“聽說你最近在看書。”

姜姒辨不明他聲音里的緒，低頭小心回道，“是。”

他將手中的竹簡扔到案上，翻開其余竹簡，見是什麼兵書、史書、醫書、百科之類，臉便沉了下來，冷聲道，“這不是你該看的。”

姜姒一怔，怯懦道，“那......那臣妾只看看戲文罷。”

許之洐皺眉，越發不悅，“看了戲文，便也要學著生出書生小姐私奔的心思來麼？”

姜姒呆滯住，慢慢垂下頭去掩住眼中淚，低低道，“陛下息怒，臣妾以后不看了。”

原是以為他時隔這麼久來，定會慢慢消了氣，但他此時顯然并沒有消氣。

殿靜默許久，氣氛抑得人不過氣來。

怕他再怒，姜姒想起那個做好的花枕頭，便小心問道，“臣妾做好了枕頭，陛下可愿看一看？”

許之洐沒有說話，姜姒便窘迫跪在那里，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起去取枕頭。

直到聽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姜姒暗舒一口氣，忙起去柜中取了，但將那枕頭拿在手中的時候，卻又躊躇不定起來。

枕頭的針腳不夠細，這綢緞料子也不夠鮮亮，看著暗沉沉的，后來繡上去的那朵辛夷花用的線也有一些寡淡了。

何況，他定會嘲諷自己邀寵。

有些磨蹭地走來，雙手端著花枕頭跪坐于他前，卻不敢去瞧他的臉。

他拿在手中端量片刻，果然嫌棄不已，隨手扔在地上，“賜周叔離罷。”

姜姒蒼白著臉，著地上那個自己花了一整夜制出來的花枕頭，就那麼靜靜地躺在地上。

似一樣，被人棄若敝屣。

深深埋著頭，雙手在廣袖之中絞在一起，掐得指腹生疼，但仍舊維持著一平靜，“陛下息怒。”

姜姒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去做什麼，又不該做什麼。

做什麼都是錯的。

有一日興起，見鏡中右側臉頰上的疤痕淺了許多，便試著撲了些脂上去，果然見疤痕在脂中。

難以置信，便來崔瑾瑜，“瑾瑜，你快來看！”

崔瑾瑜鮮見如此歡喜，趕笑著過來，“婕妤有什麼開心事？”

指著自己的臉頰，“你看！”

崔瑾瑜驚嘆不已，“若不仔細看，竟看不出來一點兒疤痕！”

崔瑾瑜打心眼兒為高興，便有心給畫了明艷的妝容，“婕妤天生麗質，一向不肯打扮自己。奴婢空有一化妝的好手藝，竟白白浪費了。從今日起，奴婢每日都要給婕妤好生妝扮。”

崔瑾瑜沒有吹牛，畫的妝容極了。

姜姒記得只有一次畫過如此明艷的妝容。

那是在建始十一年冬日，為使永寧帝出城殺，白芙給畫了明艷妝容。

只那一次，而許之洐并沒有見過。

崔瑾瑜嘆道，“婕妤多呀！陛下若見了婕妤用心妝扮，必是高興的。”

對，姜姒想，他必是高興的。從到了未央宮，他便命太醫院的人來為醫治這道疤，如今算是初有效。

因而當許之洐來的時候，特意換了一芙蓉繡云紋的宮裝，胭脂水一，一張臉便是傾國傾城，完無瑕。

欣喜地迎了上去施了跪拜禮，他卻遲遲沒有命起，只是打量著。

他并沒有高興。

姜姒開始后悔起來，后悔不該自作聰明，此番跪在地上，上膝頭似有針氈一般，頭便垂得越發得低，恨不得進地里去。

該知道他不會喜歡的。

果然他察覺出了哪里不一樣，俯下來抬起的臉，又是端詳片刻，似笑非笑起來，“似個昌支一樣，打扮給誰看？”

姜姒心里一，臉煞白，一酸痛傳遍五臟肺腑，四肢百骸，傳至眸中顱頂，出了眼底的水霧。

他不喜歡。

并因此而看輕。

姜姒回過神來，垂下眸子低聲道，“陛下恕罪......”

隨即慌忙拿出帕子去自己的臉，把臉上的脂抹得七八糟，重新出那道長疤來。

皮本就凝脂一般，此時即便去了脂，依舊看不出什麼分別來，只是因過于用力，使得臉頰留下一道一道的紅痕。

把上的胭脂了去，髻上的步搖也趕摘了下來，若不是他尚在前，恨不得連那件芙蓉的袍子也趕褪下去，并保證道，“臣妾不會再......”

沒有說下去，不知該怎麼說下去了。

不會再畫明艷的妝容，不會再涂明艷的口脂，不會再簪戴金鈿步搖，也不會再穿明亮的袍。

他覺得如此妝扮似個昌支，便崔瑾瑜把這些全都收了起來，藏在柜最底下。依舊穿素淡的裳，髻上也只敢用什麼珠玉都沒有的木簪子束住長發。

但他依舊不喜。

有一回崔瑾瑜在院子里發現一只了傷的小麻雀，一瘸一拐的，飛也飛不起來，就歪在院子里，得戚戚艾艾，可可憐憐。

姜姒將小麻雀小心放在手心，聲道，“它的傷了。”

崔瑾瑜道，“那奴婢去取些藥來，我們給它包扎一下吧。”

姜姒與崔瑾瑜就跪坐在青石板上，小心地給小麻雀上了藥，又剪了細細的布條輕輕纏了上去，崔瑾瑜笑道，“也不知是怎麼的傷，小可憐兒似的。”

姜姒輕麻雀茸茸的小腦袋，溫婉笑著，“會好起來的，等它能飛了，便放了它。”

崔瑾瑜笑著點頭。

“在干什麼？”悉的聲音乍然響起的時候，姜姒心中一，與崔瑾瑜忙起前去行禮，“陛下長樂未央。”

他打量著的穿著妝扮，好一會兒蹙眉道，“你如今又是在為誰戴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