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蘇采進殿時，姜姒便見親自提著這東西，只是用綢布蓋著，不知里面究竟是什麼。

此刻那綢布乍一掀開，出一架金的籠子來，里面一只金雀被細細的金鏈條拴住了腳腕正上下蹦著。

姜姒的臉驀然一白。

在燕王宮時，曾被許之洐用赤金鎖鏈鎖在長樂殿，這事兒蘇采是知道的。如今這朱雀殿又帶一個“雀”字，想來蘇采是在暗諷不過是許之洐豢養的一只金雀罷了。

姜姒強自鎮定，平和問道，“皇后娘娘這是何意？”

蘇采笑道，“沒什麼別的意思，本宮見這金雀實在麗，便想到了姜婕妤。”

說著打量著朱雀殿，嘖得一聲嘆，“這朱雀殿的名字還真是特意為姜婕妤所設，便如本宮這支赤金打造的籠子一般，把個活生生的人像只金雀一樣養在這里，真是妙呀！”

姜姒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原是明白許之洐的意思，但眼下被旁人一句話點破的時候，仍舊激起了心頭千尺浪濤。

數日前許之洐尚還針對那只麻雀，說什麼“雀兒就應該住在籠子里”。

“本宮原是不明白，平宮這件事怎的單單沒有罰姜婕妤，后來總算想明白了。”

姜姒腦中一片空白，順著的話問道，“明白了什麼？”

蘇采掩淺笑，“人犯了錯，自然要罰，是人之常。雀兒呢？雀又不是人，犯了錯關進籠子里好生調教著便是，何苦費心思去責罰呢？姜婕妤你說是與不是？”

姜姒驟然起了一皮疙瘩，何嘗不是如此。

許之洐沒有罰，只是不許出門，不許讀書，什麼都不許去做，難道不是將當作了犯錯的金雀了嗎？

金雀。

金雀自然不必走出籠子，也自然不必有什麼思想，只需得乖乖服從主人的意志便是。

原以為許之洐不管怎樣待，到底心里是有一席之地的。

待被點破了，也想明白了，心里僅存的那一點剎那間支離破碎，碎得個七零八落。

此時只覺得渾無力，萬念俱灰，裴君曾極力給修補、為筑牢的防線，已然冰消瓦解。

什麼都不是。

金雀而已。

玩罷了。

在蘇采面前已經輸得潰不軍。

忽地又聽殿外哭鬧了起來，姜姒回過神來忙跑出去查看，見許懷信跌坐在地上，手里的大環刀摔在一旁，哭得好不可憐。

而此時裴昭時手里拿著一把木劍，威風凜凜地岔站著。

那把木劍是從前伯嬴給他做的。

許懷信哇哇哭道，“你敢打孤！來人吶！把他給孤摁到地上狠狠打一頓！”

許懷信手下的宮人得了令便疾步上前去抓裴昭時，裴昭時揮著手里的木劍，道，“我是定國侯世子，誰敢來！”

那宮人怕刀劍無眼打到自己上，又懼怕世子份，便似老鷹捉小一樣將他圍在一，卻又逡巡著不敢立即上前。

裴昭時子謙和有禮，又素來乖巧懂事，姜姒最怕的便是他這樣溫和的孩子到旁人欺負。尤其他自小沒有父親陪伴，面對許懷信這樣強勢霸道的人只怕要吃虧。

從前沒見過裴昭時還有這麼厲害威風的一面，此時他活像只小老虎一般揮舞著木劍，那一招一式倒頗有伯嬴的樣子。

是了，那幾年，是伯嬴每日陪伴裴昭時長大。

馱他、扛他，給他做難看的撥浪鼓，給他削木劍，陪他玩，教他使劍，都是伯嬴。

唉，伯嬴啊。

姜姒心中悲戚，此刻喝退幾個，趕上前護住裴昭時，察覺到裴昭時強的外表下子微微發。

他畢竟只有三歲。

姜姒把裴昭時護在懷里，斥道，“這是定國侯世子，你們還不退開。”

許懷信不依不饒，也不哭了，嚯地一下蹦起來，拉開，道，“定國侯世子又怎麼樣，孤是當今太子，還不能收拾一個區區世子了？”

那幾個本要退開去，這時得了令又不敢再退，僵在原地也不知該怎麼辦。

太子的話不能不聽，定國侯世子亦是不敢惹，總之是左右為難，前后亦是犯難。

姜姒只是將裴昭時護在懷里，蘇采此時已經站在了許懷信一旁，問道，“懷信，你哪里傷到了？”

許懷信道，“母后，他推孤，孤全都摔傷了！”

裴昭時辯白道，“皇后娘娘，是太子殿下定要比劍，輸了之后也是太子殿下自己絆倒的。”

“太子已經摔傷了，你還要狡辯。”蘇采冷著臉道，“本宮便替你那死去的父親好好教教你！”

言罷招呼侯在左右的宮人，使了個臉，宮人便要上前拿住裴昭時。

“娘娘！”姜姒安地握裴昭時的雙臂，“是臣妾沒有看好昭時，冒犯了太子殿下，便由臣妾代昭時罰吧。”

“也罷。”蘇采冷笑一聲，朝墨娘點點頭。

墨娘便上前笑道，“姜婕妤，得罪了。”

言罷作勁朝姜姒扇了一耳。

墨娘是宮里的老人了，看著慈眉善目的，打起人來倒是毫不手。

姜姒的臉頰火辣辣的，裴昭時眼里含著淚，小小的胳膊摟住姜姒，“皇后娘娘不要打母親！”

墨娘還手，崔瑾瑜已跪行上前擋在了姜姒母子二人前，“皇后娘娘，陛下每日都要來朱雀殿，若是見了婕妤臉上有傷只怕要追究起來，皇后娘娘便讓奴婢代公子罰罷！”

蘇采方才足出來，怕事鬧大驚天子，終究是自己不好看，便也作罷了，只道是，“好了，又不是什麼大事。知道的是昭時公子沖撞了太子殿下，不知道的還當本宮欺負這沒父親的孩子，到底是可憐人。墨娘，回椒房殿罷。”

墨娘應了一聲，蘇采攜著許懷信下了臺基，那幾個伺候著登上輦，一行人便也若無其事般離去了。

崔瑾瑜扶起姜姒，嘆道，“婕妤委屈了。”

姜姒搖頭，片刻道，“瑾瑜，想辦法往裴府送封信，請侯爺進宮帶昭時回去吧。”

裴昭時仰頭凝，“昭時惹了禍，母親便不要昭時了嗎？”

姜姒笑著俯他的小臉，“不是因為昭時惹禍，母親便不要昭時。昭時沒有錯，錯的是母親。”

裴昭時不解，“母親有什麼錯？”

姜姒溫和地凝視著雕玉琢的小公子，“母親無用，護不了昭時，是母親的錯。”

裴昭時道，“那母親可不可以和昭時一起回裴府？就像去年一樣，我白日跟著祖父讀書習字，師父會教我武功，昭時很聽話，母親與我一起回去，不會累到母親。”

姜姒心中悵然，但終究是寬笑道，“好孩子，母親這輩子都將留在未央宮，不會再出去了。”

裴昭時低垂著頭不說話，崔瑾瑜便也只得應了，“奴婢想辦法找人去送信，婕妤放心。”

姜姒牽著裴昭時要往殿里走去，見有刺目的白閃來，姜姒循著白去，不遠石階之下，立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