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蘇采有惻之心。

蘇采是許懷信的母親，但凡他時有蘇采這樣的母親護著，他便不至于走得如此辛苦，也不至于養如此暴殘酷的子。

此刻，他羨慕許懷信。這般頑劣，卻有一個如此護他、他、為了他甘做一切險事的母親。

伏良人見許之洐面容，忍不住道，“太子才三歲，若有好母親好師傅教養，日后也不會太差。即便將來不能開疆拓土，做個中庸之君也能保得乾朝數年安穩。終歸是你自己心不正，何必拿什麼為太子鋪路的說法來為自己罪。”

蘇采緩緩轉過頭來，“良夫人呀，你我相識數年，我自認未對你做過什麼不利的事。你便那麼狠心，也要落井下石嗎？”

伏良人曼聲道，“蘇皇后，沒有人落井下石，是你自己作惡多端。你若不是起了殺心要置昭時、秉德于死地，又豈會落到這個地步。”

“不許你說母親！”許懷信哭著站起來，似只牛犢一樣嗷得一下拿腦袋往伏良人上撞去。

伏良人一躲，許懷信便撲了個空，如個彈一樣轟地一下疾沖出去，繼而重重地摔了個跟頭，臉上蹌下好一塊皮來。

他撲了個空，不顧得自己摔疼了，霍地爬起來架好姿勢，又沖伏良人橫沖直撞地頂過來。

伏良人不像姜姒，不會因許懷信是太子就任由他撒野使壞，這番見他如此無禮，起了招呼旁宮人，“攔住太子！”

蘇采生怕許懷信再惹怒許之洐，含淚勸道，“懷信，你聽話，不要再鬧了！”

立時有兩個宮人架住了許懷信，許懷信胡撲騰，道，“放開我！你們都是壞人！你們都是壞人！孤要殺了你！”

蘇采悲鳴，“沒有母親護著，你以后該怎麼辦吶！”

伏良人沒有理會蘇采，只是朝許之洐道，“陛下若是恩準，便由臣妾好好管管太子。”

許之洐長嘆一聲，微微頷首。

伏良人便上前盯著許懷信，命道，“太子殿下如此暴躁，送去九華殿好好冷靜冷靜，這一日都不必進膳、飲水了。”

許懷信氣炸了，用力去踢打伏良人，“孤不去！放開孤！孤不去！”

許懷信哭嚎著被宮人抱走了，用力朝他的母親著手，“母后救我，母后救我！放開我！放開我！”

打發走了許懷信，伏良人面朝許之洐正道，“請陛下為昭時、秉德做主。”

蘇采淚流滿面，悲戚不已，“陛下，懷信不能沒有母親呀！”

許之洐目蒼冷，“有你這樣的母親，才是懷信的不幸。”

蘇采已是氣肝脾，“臣妾一時糊涂，再也不敢了！陛下饒恕臣妾罷！”

許之洐道，“朕便給你留個面，懷信給良夫人養。”

蘇采腦中轟然一聲響，張口結舌半天不能言語，最后只是喃喃道，“我的孩子怎麼能給別人......”

許之洐閉上眸子無力地揚起手來，“送去北宮，賜鴆酒罷。”

蘇采哀聲求道，“臣妾不去北宮，臣妾死也要死在椒房殿！”

死在椒房殿，便還是皇后之尊，便能葬皇陵。若死在北宮，便是廢后，一卷破席子便裹了，隨便扔在哪個葬崗都不知道。這個道理，蘇采怎麼會不懂。

許之洐不再看，“椒房殿是天下子最尊貴的殿宇，要干干凈凈地留給下一任皇后。”

蘇采癱坐下來，悲悲切切道，“陛下早就想把臣妾廢了，好讓住進來，是不是？”

許之洐別過臉，沒有理會，只是揮手示意宮人將帶走。

蘇采自己站了起來，為妃數年，一朝為后，即便如今華服褪去，自也有一派皇后的威儀。

“本宮自己去。”已是心如死灰，此時倒也平靜了下來，只是看起來目空似一口枯井，毫無神采。

苦笑道，“都說‘最是無帝王家’，陛下又真正地信過誰，過誰。臣妾原本以為陛下最的是姜婕妤，但陛下也不過拿當個籠中雀養著。但養在籠中的，怎麼能算是呢？不算。”

姜姒心中生寒，是了，養在籠中的，怎麼能算是呢？一早便知道，也什麼都清清楚楚的。只是這只雀，始終逃不出許之洐的掌心。

不得不認命，怕許之洐真有一日厭棄了，便也去厭棄裴昭時。活著沒什麼別的盼頭，唯有裴昭時而已。

想死，但想要裴昭時活下去。

只要裴昭時好，被人養在籠中便籠中罷。

沒有抬頭去看許之洐的神，在許之洐面前習慣了跪地垂頭。

蘇采笑嘆一聲，“我原先妒羨，后來便不妒羨了，甚至覺得可笑。若真是被捧在手心的人，怎麼會活這般樣子？”

蘇采的話似舂米的木杵般一下一下地搗在姜姒心上。

如今裴昭時與伯嬴、伏良人、周叔離俱在，姜姒越發垂下頭去，無地自容。只是將裴昭時的小臉靠進自己懷里，遮住了他的眼睛，也捂住了他的耳朵。

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聲音低沉，“你若再說一句......”

蘇采笑了一聲，打斷了他，“臣妾再說一句，陛下便要殺了臣妾嗎？”

偌大個未央宮，椒房殿，歷朝歷代中宮皇后的居所，此時暗跪了一地的人，卻寒蟬仗馬，一點聲音都沒有。

蘇采悠悠轉過來，甩輕飄飄的話說著惡毒的咒言，“這宮里，沒有人會贏......”

只聽得一聲長劍出鞘的爭鳴聲，蘇采的話戛然而止，繼而“呃——”了一聲，目眥盡裂，張口結舌，倏然定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