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籠中雀？

裴昭時不過才兩歲半的年紀，他讀了許多圣賢書，也學了許多為人世之理，但他不懂得到底什麼是“籠中雀”。

但他凝著他的母親的時候，見他的母親面容，眼底閃著水。

他不明白，母親為什麼眼底會泛起水。

他也不知道，他的母親便是籠中雀。

椒房殿那一日的迫害、殺戮與腥，在他心里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他夜里睡不安穩，開始頻頻做起噩夢，白日里話也越發的，再不似從前一樣活潑了。

不久又發起了燒，還出了一的疹子。

待好不容易疹子消了，燒也退了，姜姒便有意要將他送出宮去。

想起玉訣公主出生便口不能言，唯一說過的一句話便是“不要殺人”。

生在宮里，長在宮里到底有多難，看似天潢貴胄，金枝玉葉，能好好活下去的有幾人？

能健全長大的又有幾人？

姜姒寧愿母子二人分離多，也絕不能讓裴昭時為像許之洐、許鶴儀一樣的人。

裴昭時應當為像裴君一樣的好人。

但裴昭時心里不安，便十分依母親，不肯出宮。

姜姒自己子也不好，雖心疼裴昭時，但到底是顧不上他。

趁裴昭時睡著了，崔瑾瑜便聲勸道，“公子嚇壞了，婕妤再陪伴公子一段日子吧，待公子好一些，奴婢再送信出去，請侯爺進宮接公子回家。”

姜姒著裴昭時的小腦袋，“瑾瑜，陛下有一句話是沒錯的。”

崔瑾瑜已是極聽姜姒主提起天子來，愿意提起來，便是愿意將過去一一放下。似從前一樣，再慢慢與天子和好罷。

崔瑾瑜心里高興，便輕聲細語道，“陛下說的什麼話？”

姜姒淺笑，“他說，昭時怎會有你這樣的母親。”

崔瑾瑜邊的笑便僵住了，片刻才道，“婕妤不要多想，陛下只是疼惜公子，沒有旁的意思。”

姜姒怕崔瑾瑜生了誤會，忙笑著解釋，“我沒有埋怨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他說的對。我自己子也不好，護不了昭時周全，也照看不好他，左右是我無用。”

崔瑾瑜溫聲道，“奴婢明白婕妤的意思。”

良久無話，見裴昭時睡得正沉，而姜姒也快到了該吃藥的時候。崔瑾瑜便悄聲去了院中煎了藥，侍奉姜姒飲下。

姜姒本是一個話不太多的人，崔瑾瑜也不是多多舌的。若不是崔瑾瑜怕把所有的事在心里再憋出病來，大多時候是不愿打擾的。

此時崔瑾瑜斟酌好一會兒，才徐徐試探，“奴婢近來一直在想，陛下剛登基時便有意立您為后，若不是顧太后阻攔，哪里得到蘇氏？”

見姜姒不語，崔瑾瑜又繼續道，“何況，您曾是陛下明正娶的燕王后，這宮里再沒有誰有這樣的榮了。陛下原先就屬意婕妤，如今那位下去了，中宮之位......自然還是婕妤的。”

姜姒自己的分量輕重，自己再清楚不過，許之洐不來為難已是待的好了，豈會再給自己平添那麼多不必要的麻煩。

若是有了大錯，不過一卷破席子卷走。若是沒有大錯，將來也要帝后合葬。

而不愿與許之洐合葬。

何況，原本無意。

心也并不在此。

因而正道，“瑾瑜，再不要說這種話了。”

崔瑾瑜心間黯然，這后宮的子若是沒有權力地位，只會任人欺辱。自姜姒自進了未央宮，先是在桂宮被顧太后施刑，后來在椒房殿日被罰舂米。再后來，便有了平宮的事。再往后，太子日來滋事尋釁，擾得朱雀殿無一分安寧。

沒有權力，命便在旁人手里。

崔瑾瑜懂，知的罪，也知吃的苦頭，默了好一會兒，才暗嘆一聲，“奴婢知道婕妤素來無心權位。只是在宮里，別人是靠不住的，終究還是要靠自己。”

姜姒亦是知道崔瑾瑜的心意，崔瑾瑜是忠仆，心里想的，口中說的，莫不是為了將來在這宮墻之中好過一些。

但即便做了中宮皇后又如何，蘇采做了不過四個月的皇后，顧念念也不過是做了三年的皇后，不也都死在這高高的宮墻之中了嗎？

怕崔瑾瑜傷心，姜姒便拉住的手，溫婉笑起，“陛下心里的皇后人選是伏姐姐。”

崔瑾瑜怔然一愣，片刻道，“婕妤為何如此肯定？”

姜姒拉坐了下來，“瑾瑜，伏姐姐掌管后宮，手里拿的是皇后璽紱，又養了太子，自然是新皇后。你不必擔心，伏姐姐定會庇護我們。”

崔瑾瑜垂下眸子來，不再說什麼，只是溫和地笑著點頭。

好半晌過去，又道，“不管怎麼樣，奴婢都陪著婕妤。”

***

再一日，伏良人攜著董鶯兒來了。

伏良人帶著燕國進貢來的海蟹，笑道，“妹妹，我給你和昭時送些海蟹吃。”

姜姒拉著的手坐下，“伏姐姐，快來坐吧。”

左右不見昭時影，伏良人便問，“昭時呢？”

姜姒輕聲道，“昭時近來不適，現下正睡著。”

伏良人的聲音便也趕低了下來，“我來找你說說話。”

姜姒與伏良人識于永寧元年，到如今已是完完整整第四個年頭。未央宮的日子一眼看到老，們本便親厚，又一同歷經了無數禍事，姜姒便也愈發珍惜與伏良人之間的誼。

未來會如何，會不會依舊如此親厚，姜姒不敢斷言。但現在，就在此刻，相信伏良人亦是同樣珍惜們彼此的分。

姜姒溫，“伏姐姐，我見了你心里便踏實。”

伏良人莞爾一笑，“你愿與我作伴，是我最歡喜的事，我與陛下都不及與你親近。”

打開食盒，“我本族兄弟從燕國送來好些海蟹，一路上用海水養著，進宮的時候還鮮活著呢。我原想鶯兒來請你與昭時去九華殿一起嘗嘗，又怕你不愿出門，便命人蒸好了帶了來，你瞧瞧，還熱著呢！”

永寧元年，長樂殿被許之洐鎖了。與伯嬴被困在長樂殿外，食不果腹，險些死。是伏良人雨夜趕來，帶了熱粥，生了爐子，使與伯嬴免寒，這才活了下來。

而伏良人因了黑寡婦一案被長安四算計的死死的，亦是因姜姒的緣故才免于責罰。

那時候伏良人握了的手，“聽著，我雖沒有放黑寡婦，但今夜已是百口莫辯，你既救了我一把，來日我也必將還你。”

不會負伏良人，料伏良人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