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但次日日暮，許之洐又召姜姒至甘泉宮問罪。

姜姒戰戰兢兢，自平宮的事發生以來，一直小心翼翼，言行舉止不敢有半分出錯。總想著裴母的話，哄好了天子，便能許多罪。

只是平宮的余波一直延續到現在，許之洐心里的疑慮從來沒有打消過。便是再卑微討好，也是半分用都沒有。

許之洐不會信，一切皆是因為在最開始便是許鶴儀的人，許鶴儀是許之洐多年的死敵，從他邊出來的人，許之洐又怎會輕易付真心。

他自己也是十分矛盾罷，想信，卻又不能信。

必定也是十分痛苦。

從前認定是細作，因為的確是細作。

他是要爭天下的人，怎會輕信一個從許鶴儀邊出來的人。

的悲劇是必然的。

便是此時，乖順地跪著，他也依然揮起藤鞭打責問，“你對伯嬴，可生了不軌之心？”

不敢躲閃，只是繃著子，因過于疼痛聲音也發著，“臣妾不敢。”

“朕沒有問你敢不敢，是問你有沒有。”

姜姒垂著頭，他便扣牢的后頸，迫使高高仰起頭來正視自己。

他的眸沉得化不開，姜姒畏懼那樣的眼神，那眼神十分復雜，那里面滿是懷疑、輕賤、嫌惡，還有輕佻。

“沒有。”輕聲回道。

“朕聽不清。”

姜姒心里一，不得不抬高聲音，“沒有。”

“沒有什麼？”

“臣妾沒有對伯嬴生出不軌之心。”

他將帕子扔在的臉上，“那你為何私藏他的帕子？”

姜姒臉煞白，將帕子攥在手中，“是因臣妾傷，借了他的帕子，后來忘記還了。”

“是麼？”他的眼神依舊冷著，邊卻帶著嘲諷的笑意。

“聽說三月二十五日夜里，你去衛營，與伯嬴待了許久。”

姜姒瞠目結舌，喃喃道，“臣妾去為陛下送消息......”

“不過是傳個消息，竟要那麼久麼？還干了什麼？”

姜姒無言以對。那時宮里布滿了顧家的人，但凡有個風吹草都會使宮變計劃泄。營救天子是大事，自然不敢在外引起顧家眼線的注意，何況隔墻有耳。

這也算一宗罪嗎？

姜姒憮然搖頭。

他卻嗤笑一聲，“姜姒，朕從來沒有冤枉你。”

又一鞭子來，斥道，“真是昌支，生賤。”

捂住鞭傷，強忍著淚，茫然失神，“是，姜姒是昌支。”

“朕聽不清。”

翕，“姜姒是昌支。”

他的臉沉地能滴出水來，“你與朕的兒子書信往來，為何不告訴朕？”

姜姒瑟瑟發抖，“臣妾知錯，任憑陛下責罰。”

“朕不許你再見昭時，也不許你再與他有任何書信往來。”

姜姒心中酸不已，為裴昭時活著，以后的日子那麼久，卻連裴昭時也見不到了。試著求他，“陛下，求您......”

沒有說完，許之洐便打斷了，“你自找的。”

姜姒目呆滯，是自找的，并沒有錯。

“你若想要孩子，便再給朕生。”他涼薄笑起，“但還要看朕愿不愿意給。”

忍痛垂著頭，沒有再說話。越是不肯求饒示弱，他越是生氣，便愈發用力地打，“姜姒，你不會哭麼、不會求饒麼？”

自然會哭，只是不愿對著他哭罷了。

他打得乏了，見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心里煩悶，背過去不再去看，冷然道，“滾出去。”

姜姒忍痛起出了殿，一抬頭見伯嬴正立在外殿，一怔，眼淚刷得一下淌了下來，慌忙垂下眸子，隨即強笑道，“你在這里。”

伯嬴見眸子通紅，華袍被爛好幾，看著十分不堪。眼里尚還噙著淚，卻仍舊笑著。

他心中煎熬如刀刺。

“我......我先走了。”垂頭疾步離開。

“進來。”伯嬴兀自出神，聽殿那人命道。

伯嬴進了殿，垂頭施了禮。“陛下。”

“你從何時開始，完全將朕的話拋諸腦后？”

“末將不敢。”

“你有什麼不敢的？你敢私藏的墜子，敢給暗中送信，你腳下還踩著給你做的鞋墊，你有什麼不敢的？”

伯贏跪下來，“陛下恕罪，末將不敢有異心。”

許之行起伯嬴的下，打量半日，嘖了一聲，“你時便跟在朕邊，像個影子，朕從未留意過，你竟是個男子。”

伯贏抿著，垂頭不語。

他聽不清許之洐的話，滿心里只想著方才姜姒含淚強笑的模樣。

他心里想，他欠姜姒的，這輩子再也還不完了。

***

六月初六大婚那日，伯嬴前往朱雀殿告別。

崔瑾瑜進殿稟報時，輕聲道，“婕妤，郎中令在殿外回話。”

姜姒空的眼神亮了一下，很快垂下眸子去，“他今日該大婚了，來這里干什麼。”

崔瑾瑜聲音溫，“婕妤去看看吧，只是隔著殿門不要出去。”

姜姒怔忪了好了一會兒，還是起了，緩緩往外殿走去。

崔瑾瑜在不遠跟著。

他立在殿外，過線，隔著殿門窗欞能看見他穿紅袍的淡淡影。

姜姒淺笑起來，日下他的廓使鼻尖泛酸。

陪伴多年的人，終于也被許之洐走了。

聽得來，他的聲音低低緩緩地響起，“陛下賜婚了，命我來拜別姑娘。”

姜姒想要說點兒什麼，丹輕啟，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祝福的話說不出，告別的話亦是說不出。

知道應該盼著伯嬴好，但私心卻盼著伯嬴依舊能陪伴自己。

著伯嬴著紅袍的影，真想推開殿門好好看一看。

看看伯嬴穿紅袍的模樣。

見過伯嬴穿盔甲，見過伯嬴著長袍，亦見過他與自己裹著死去流民的破布袍子，見過他著貂裘。

唯獨沒有見過伯嬴穿著大紅喜袍的模樣。

他要娶妻，將來生子。

姜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出手覆在直欞窗上，就似覆在伯嬴的大紅袍子上一般。日曬得這直欞窗暖暖的，的掌心、指腹便也暖暖的。

無聲地笑起，眼淚卻吧嗒一聲垂下。

溫聲說，“伯嬴，慢走。”

殿外的人靜默了好一會兒，已經有人開始催了起來，“郎中令，該了。”

殿外的人了一下，朝著殿低聲說了一句，“伯嬴這輩子都是姑娘的馬夫。”

言罷轉離去，跑下了那一塵不染的漢白玉石階。

姜姒沒有忍住，輕輕推開殿門，著那人大紅的袍角拂地，起好看的漣漪。

怔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