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在永巷浣辛苦勞累，但了夜有伯嬴在旁陪伴，亦能暫時忘卻這世間的悲苦。

不知從哪一日起，許之洐每日皆會派人來。

大多時候來的是個慈祥的老嬤嬤，往往帶著四五個人，大張聲勢之后，慈和地低聲問，“陛下問，夫人可知錯了？”

許之洐的人一來，尹不違與賈一蓮便也能領會到天子的意思，明里暗里地敲打著底下的人，不許再欺辱姜姒。

但姜姒總是回道，“姜姒無錯。”

沒有錯，錯的是許之洐。

有時候會是周叔離來，周叔離是個彬彬有禮的人，他總是勸姜姒，“夫人便服個吧。”

姜姒淺笑，“周侍中不必再勸。”

周叔離心里為難，便繼續勸，“微臣自在燕國便跟在陛下邊，夫人與陛下這數年，微臣也都知道。微臣知道夫人沒有錯，但還是求夫人向陛下認個錯罷！陛下離不開夫人，沒有夫人陪伴，陛下日茶飯不思，已是憔悴許多。”

見姜姒垂眸不語，周叔離又道，“沒有陛下的庇護，夫人在宮里也十分艱難，這又何苦呢？”

“周侍中的好意我都明白。”姜姒輕輕著腫脹發疼的手，說起了別的事，“若您能見到昭時，還請您告訴他，母親很好，有了空閑定會去看他。”

周叔離心中莫名一酸，忙應了下來。此時見了的雙手，心中不忍，便道，“夫人的寒癥又發作了。”

姜姒將雙手掩進袖中，微微笑道，“老病了，不礙事。”

永巷是中宮直轄，天子的人極來，因而尹不違才能把自己當作永巷的土皇帝，攪得永巷烏煙瘴氣。

如今天子的人一日恨不得來兩回，搞得尹不違與賈一蓮、鄭順意日心慌，生怕哪里出了什麼差錯，再丟了這上好的差事。

周叔離若與姜姒說完話，便去向尹不違及賈一蓮代幾句。周叔離是天子邊的人，他們哪有敢不恭恭敬敬聽著的，因而不敢再隨意怠慢姜姒。

永巷的人不敢再有欺辱，就連應該漿洗的也明顯減了大半。

有一日，周叔離還送了一匣子艾香來，說，“從前夫人寒病發，總是離不得焚艾草。如今在永巷，陛......畢竟不方便，便請醫用艾草制了香。夫人若是疼，便點了艾香熏上，總能好上許多。”

姜姒便也接過了匣子。

若是就這樣過下去，雖沒有多麼好，但也總不算太壞。

每日一大早才與伯嬴告了別，便又期待快些夜，待至夜深，便又能見到伯嬴。

只是在池邊漿洗時，總是時常想起崔瑾瑜來。

崔瑾瑜便是被淹死在眼前的浣池中，那日一早被發現時，已經全泡得發白浮腫。

后來尹不違雖說同意將崔瑾瑜的尸運回老家，但如今并不知狀況究竟如何了。在永巷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便是要查出殺害崔瑾瑜的元兇來。

查實，然后殺之。

因而即便后來賈一蓮專門為騰了一間獨立的小廂房出來，依舊常出沒在婢的大廂房中，似個鬼影一般，好去查找蛛馬跡。

但什麼都查不出來。

兇手藏得極好。

便想壯著膽子扮鬼試探試探楊柳兒。

這一日夜里伯嬴再來永巷門的時候，便請伯嬴給備好白袍子。

伯嬴憂心，“姑娘怕鬼，何必再嚇著自己。”

姜姒卻已下定決心，“我一定要抓出那個人，不能讓瑾瑜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

伯嬴想了片刻，便道，“明日夜里我扮作混進永巷，你等我。”

伯嬴向來是一個十分靠譜的人。

次日方一夜，他果然穿了一的袍子，又帶了個包袱，趁永巷門落鎖前進了永巷。悄悄來到姜姒的廂房，推門閃了進去。

“伯嬴！”姜姒欣喜道，“有沒有人發現你？”

伯嬴笑道，“我很小心。”

廂房很小，拴上了門，伯嬴便到矮榻旁攤開了包袱。包袱也很小，里面只有一把常見的扇，一小包面和一團長長的馬尾。

他得意道，“我剪了營中的馬尾。”

姜姒跟了過來，“怎麼沒有白袍？”

伯嬴一笑，直起便去解下腰帶。

姜姒慌忙抬起袍袖遮住雙眸，嗔道，“伯嬴，你要干什麼？”

伯嬴沒說話，自顧自退下了外袍，出里面煞白的長袍來，這才道，“姑娘你看。”

姜姒緩緩放下袍袖，見伯嬴一長長的白袍子，又徑自拿了那一團馬尾戴在頭上，正道，“你想做的事，我替你做。你想殺的人，我替你殺。不必你親自手。”

姜姒心頭一燙，這就是伯嬴。

他愿意為放棄一切，愿意護逃亡，也愿意為殺人。

這就是伯嬴。

只是那馬尾戴在他頭上實在稽。

姜姒趕踮起腳尖手把馬尾薅了下來，“你量太高，扮瑾瑜不會有人信的。”

伯嬴道，“只要心里有鬼，像與不像都不要。你只要跟在我后面，把這馬尾扇起來，再說上幾句‘還我命來’，必能將兇手誆出來。”

姜姒凝思片刻，也只能點頭了。

在永巷這段時間觀察得仔細，楊柳兒素來有起夜的習慣，偏生膽子小，每回起夜便定要醒椿娘一起。

時間久了，椿娘便也有了起夜的病。

每回也都是丑時一刻左右。

姜姒便與伯嬴在廂房里候著，約莫到了丑時，便戴了馬尾，拿面將臉抹得白白的，裝扮好了侯在婢廂房之外。

這一夜云布，沒有月，紅紅的宮燈在無邊的夜幕里散發出森森的芒。

姜姒心里惴惴，抓了伯嬴的手。

伯嬴垂眸，反將的手握住。

待到丑時一刻，果然廂房有了靜，不一會兒房門推開，椿娘趿拉著鞋履睡意朦朧得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