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夜里，他的臉在閃電亮起的那一瞬看起來分外煞白。

姜姒驚一聲，駭得面無人，立時向后倒去。

是他來了。

待反應過來慌忙跪下，緩了緩心神，“陛下！”

那人幽幽問道，“朕比閻羅還可怖麼？”

姜姒心里狂跳不安，是，是，是，他比閻羅還要恐怖十分。

閻羅只能嚇，卻傷不了分毫。

低低地垂著頭，“奴婢不知是陛下，陛下息怒。”

他蹲下來，黑暗中抬起了的下，不知在打量什麼。

外頭雨聲漸次大了起來，砸得這一排殿門砰砰作響，姜姒的心便也隨著這七八糟的雨點聲七上八下起來。

殿逐漸有了一些燭，大概是有人開始掌燈了。

姜姒慢慢看清許之洐的樣子。

暖黃黃的燭下，他蹙著眉頭，神并無半分溫和。

姜姒眸中一片慌，卻半分不敢彈，他是又想到了什麼折辱的好法子嗎？

“你可知錯了？”

他又如此問起。

姜姒不會認錯。

認了錯，便會無盡的罰。

不會認錯，沒有錯，錯的是許之洐，錯在他本便不該一次次將自己強擄回來。

錯的是他。

因而姜姒答道，“奴婢無錯。”

他頓了片刻，問道，“你便那麼他麼？”

聲音很低，仿佛是在問，也仿佛是在問自己。

姜姒腦中一片空白，此時看見許之洐便只能想起刑罰室里的囚，只能想起自己被吊在梁上卑微地求他，“陛下開恩，為阿姒留一盞燈吧！”

但他從來不肯為留燈。

此時看見許之洐，便只能看得見一架森冷的鐵籠子。

姜姒極力制著心的畏怯，極力使息聲聽起來平穩無波。

卻聽他不咸不淡道，“聽著，伯嬴與朕是一樣的人。”

辯駁著，“伯嬴不是。”

許之洐恍然，這是平宮事發以來，有地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他不由地瞇起眸子注視著姜姒，好一會兒才輕笑一聲，玩味地戲弄，“阿姒啊，那我們便試一試吧。”

姜姒不敢試，伯嬴是心里僅存的和希，怕這束經不起許之洐的試探，怕這僅存的希又被許之洐親手打破。

他慣是喜歡親手摧毀最寶貝的一切。

就像他親手殺了裴君，如今他也要親手毀掉心里的伯嬴。

姜姒眼里噙著淚，但倔強得仰著頭，不肯再向許之洐說一句求饒的話。

他從來不會應下的任何請求。

此時，他打量著纖細的脖頸，抬起下的那只手亦不著痕跡地了下來，在白皙的頸間輕輕挲。

姜姒屏住呼吸，大氣不敢。

“這麼好看的脖子，卻沒個像樣的首飾。”

他輕笑著，揚起另一只手里的件兒。

那是一個......鐵項圈。

“朕賜你一樣禮。”

姜姒心頭驀地一酸，隨即怔然失神，“陛下......”

很久之前，若是沒有記錯，應是建始十一年四月，被許之洐強行帶到奴隸場，親手在頸間鎖上了一副一樣的鐵項圈。

這是奴隸的標志。

如今他仍舊要給鎖上鐵項圈。

不，猜錯了。

他微微別過臉去喚道，“伯嬴。”

姜姒心中一滯，陡然抬眼，卻看到許之洐那雙眸里是掩飾不住的偏執與奚弄。

姜姒因而明白，這便是許之洐的“試探”。

他要向證明伯嬴是與他一樣的人，好讓不再對伯嬴抱有希，好乖乖地認錯，好認命地做他的人。

片刻，伯嬴從屏風后徐徐出來，低聲道，“末將在。”

他便把那鐵項圈扔給了伯嬴，簡單命道，“給鎖上。”

姜姒低垂著頭，此刻已是剖心泣，落下淚來。

過去數年的分，他毫沒有念及。

伯嬴沒有，他亦是垂著頭，“陛下恕罪......末將不敢。”

“是這世間最低賤的人，你有何不敢。”許之洐眼鋒掃去，繼而揚起藤鞭朝姜姒了下去。

便像永寧三年十一月冬，許鶴儀要給他做場戲一般。

那時，為姜姒說出他想要的話，許鶴儀曾一鞭鞭地打著。

此時，為伯嬴給鎖上鐵項圈，許之洐也開始打起姜姒來。

伯嬴這個人，許之洐最了解，若不他一把，他便不會往前走一步。

那藤鞭落在上，低呼一聲，跪在地上瑟著不敢。

許之洐對姜姒從來不手，伯嬴一直都知道。

他不敢遲疑，了項圈，片刻跪坐在前。但他垂眸著驚慌發抖的姜姒，半晌不肯手。

數日前，尚還臥在他懷中睡，還與他一起半夜裝鬼，如今卻要親眼看著自己去做最害怕的事。

他如何下得了手。

許之洐輕笑一聲，揚鞭再，悶哼一聲，極力忍住。

“陛下！”

伯嬴解開項圈，著手往頸間鎖去。

他的手是溫熱的。

姜姒低垂著頭，眼淚吧嗒吧嗒落到他手上去，忍著不哭出聲來。

許之洐往后拽起的長發，涼薄命道，“抬起頭來，親眼看著伯嬴為你佩戴。”

清瘦的子瑟瑟發抖，被迫揚起頭時，已是淚流滿面。

許之洐是偏要打碎最后一點希，他偏要承認伯嬴是與他一樣的人。他知道最不喜被人強制，便要親自被伯嬴強制，好使懼怕伯嬴，遠離伯嬴。

而伯嬴亦是泣數行下。

那冰涼的鐵項圈箍在脖頸之上又涼又難，想，長安的雨季還有許久，鎖著這東西該多麼難呀。

想，這闔宮最低賤的宮婢都在永巷了，但最低賤的人都不曾戴過這奴隸項圈。若戴著這鐵項圈回永巷，定要遭人恥笑辱罷。

想，這個東西不應由伯嬴為佩戴，他總想解下上不該有的束縛，為何要他親手為上枷鎖呀。

許之洐冷然開口，“上鎖。”

伯嬴眼眶通紅，長睫輕。

姜姒從前不曾發現，伯嬴竟有一雙悲天憫人的眼睛。

不敢再去看那雙眼睛，看著那雙眼睛，只會令越發止不住眼淚，忍住上的戰栗，憮然垂下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