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嬴死死地抱住，上一，便再站不起來。

伯嬴順勢同坐至地上，知此時恨極怒極，指腹輕輕覆上的面頰，低聲安道，“姑娘不怕，有伯嬴在。殺人這種事，不必你親自手，給我便是。”

姜姒繃了一天一夜的弦此時一松，整個人便也突然垮了下來。冷靜之后，這才慢慢地抓住伯嬴，“我不怕，我就快解了。”

伯嬴靠蒼白發涼的臉龐，“我已經在想辦法了，你為何不能再等一等。”

“不要再費力氣了，他在一日，我便一日是奴。可憑什麼，就憑他是天子嗎，我又做錯了什麼？如今我只求一死，你為何要來......”

逐漸哽咽不能言，但沒有掉下眼淚來。

知道自己殺不死尹不違，但只要去殺，尹不違便定會要死。

但求一死。

沒什麼好哭的，很快就要解了，該歡喜，該笑。

沒有哭，但臉上有淚。

姜姒抬眸去，見伯嬴雙目發紅，他那一雙眼睛當真是悲天憫人啊，此刻泛著水，“啪嗒”一聲便垂落到濺滿漬的臉頰上。

他必然知道會死，即便許之洐不讓死，賈一蓮與尹不違也必會讓死，因而才為哭罷？

姜姒抬手去了他的淚，著他的眼睛笑嘆起來，“伯嬴，你該為我高興。”

覺頸間火辣辣得疼，但也并沒有什麼好在意的。

確實高興，雖怕惡鬼，但親手殺死了楊柳兒。拿那長簪刺楊柳兒的時候，一點都不怕，是自己想要殺人。

也不怕做噩夢，有什麼可怕的，活著的時候都不怕，死了不過一攤腐，哪有什麼好怕的。

不日后若也了一縷魂魄，定要做一個見人殺人、見鬼弒鬼的惡魔。

到那時候，第一個便要去索了許之洐的命。

心里高興，便又說道，“我方才看見瑾瑜了，很歡喜，我‘阿姒’。楊柳兒死了，可以放心地走了。伯嬴，你每年都要給瑾瑜多燒些紙錢，多燒幾件袍子，是淹死的，必會覺得冷......”

伯嬴取出帕子，小心地掖在模糊的頸上，低低道，“不要再說了，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姜姒正他，“伯嬴，求你給我一劍。你若下不了手，便將我給賈一蓮，自然會要我死。”

見伯嬴神悲愴，卻遲遲不肯，便去推他，“帶你的人離開永巷，不要驚了甘泉宮。不然，死就難了。”

在西伐大營，許之洐曾揚言，“你死，裴昭時死。”

因而姜姒即便絕地也不敢自戕。

死不難，難的永遠是活下去。

而今，可以借賈一蓮的手殺了自己。

這是好事。

伯嬴握的手，“你不要我丟下你，如今你卻要丟下我嗎？”

姜姒一笑，“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自己的果。我被世人不喜，而我也厭惡這惡心頂的人世。”

“姑娘！”伯嬴已是心碎神傷，他不愿再聽說這般絕的話，垂頭狠狠地吻住了。

這時候尹不違、賈一蓮、鄭順意也都到了，衛軍已在門外攔了下來，“郎中令正在查案，請諸位大人避讓。”

尹不違惻惻道，“永巷的事，何時得到衛軍手了？”

門外衛軍不再回話，只是鐵桶一般圍住廂房，尹不違等人即便再不服氣，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永巷的地界兒，卻被衛軍圍了，說出去真是笑話。”賈一蓮冷冷道，“在未央宮公然行兇已是死罪，還有什麼可查的？”

鄭順意便笑，“賈大人不必多慮，郎中令總會出來。死的是您的外甥兒，您說怎麼辦便怎麼辦。咱們共事多年，尹大人必也是護著您的。”

賈一蓮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來，欠道，“多謝尹大人、鄭大人做主。”

此時院中的婢子早被驅散了，站在外頭的只有尹不違、賈一蓮與鄭順意了。室外的人不再說話，廂房也并沒有什麼聲響。

姜姒逐漸平和下來，腦中卻一片空白，方才赴死的決心在伯嬴溫熱的吻中開始搖，不由地潸然淚下。

待伯嬴甫一抬頭，便輕嘆一聲，“你不是待我好，你是在害我。”

伯嬴抹去的淚，“我不要你死。”

的眼淚越發止不住，“伯嬴，不要再對我好，我要一個人干干凈凈地走。”

伯嬴亦是紅了眼眶，旋即又俯去吻。

他給溫暖，給留在這世間的理由。

忽又聽廂房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頃聽得黃門侍郎尖細唱喏，“陛下駕到！”

衛軍忙左右退讓，從中間辟出一條路來。

伯嬴似沒有聽見一般，既沒有起施禮，亦不曾放開姜姒分毫。

余瞥見那人正負手立著，不遠不近，因逆著，看不清楚他的神。

片刻一把長柄佩劍生生地砸到伯嬴上，那人斥道，“伯嬴！你在干什麼！”

伯嬴一凜，正要抬頭，姜姒卻手勾住了伯嬴的脖頸，復又向伯嬴用力吻去。

來人蹙了眉頭，那冷肅的眼眸從姜姒伯嬴上掠過時，心中燒灼刺痛。無數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兜頭澆來，他心煩意悶，意如麻，那種翻腸攪肚之令他中劇烈起伏。

他極力制著聲調中的兵荒馬，冷冷命道，“姜姒，跟朕回去。”

姜姒不曾看他。

卻聽伯嬴笑道，“陛下已將賜給了末將，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如今卻要反悔嗎？”

許之洐話語低冷，已滿是警告，“伯嬴，你已多次忤逆。”

因為姜姒，一個只知忠君報國的人竟多次忤逆，這是為什麼？

伯嬴抬起頭，目卻并未落到他上，只是緩緩肅聲道，“所有不幸，皆是來自陛下。”

他沒有看許之洐，便不知道許之洐此時難看的臉。但即便知道，他也不會放在心上了，他亦是什麼都不管了。

他一手攬住姜姒，一手卸了銀甲。

就像當初在西伐大營，他將那千瘡百孔的姜姒救下時，在許之洐的中軍大帳里卸了征西將軍的戰甲一樣。

他突然十分輕松，想來是人一旦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便也沒有什麼可在乎的了。

他說著便垂眸向姜姒笑了起來，“如今只求一死，末將便也求一死，碧落黃泉，末將依然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