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永巷的這一夜，比以往任何一夜都要安寧。

一個奴隸，在永巷公然行兇，殺了永巷丞的外甥，引來了天子與郎中令，非但沒有到任何追究，還毫發無損地回來了。

當真是件奇事。

永巷三位員暗中觀察，按兵不，不敢再輕易出手。

而其余婢子見了姜姒亦是目躲閃，畏畏，不敢靠近。

若是不得不與說話，便也要尊稱一聲“姜姑娘”。

賈一蓮縱是十分不愿，亦不得不重新安置住原來的小廂房。畢竟大廂房中的婢子們被姜姒嚇破了膽子，至夜不敢睡，嚴重影響了日間的工作效率。

姜姒自己在永巷殺出了一條路。

如今若有心殺人，什麼都能了的武。

簪子、布帶、木槌，任何順手的東西。

沒了顧忌，想殺便殺，反正許之洐又不會讓死，那還怕什麼。

誰再敢欺辱，殺了便是。

那宋婆子與趙婆子害了怕，早便遠遠地躲了起來。

姜姒也不急，何時見了何時殺。

囊中之，沒什麼好急的。

仍舊每日在永巷浣，旁依舊是堆積如山的待洗。

也不急，愿洗便洗，不愿洗便不洗。

洗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洗也死不了。

那何苦還為難自己，反正也無人敢來為難。

沒有伯嬴在，也要活得好好的。要活下去，等到有朝一日再見到裴昭時，會告訴他，“母親很好，你不必擔心。”

等到有朝一日再見到伯嬴，會告訴他，“伯嬴，我很好，你不必擔心。”

自衛營一別，也有五六日不曾見到伯嬴。

原以為伯嬴已經卸任出宮，原以為伯嬴已經迎娶了鄭淑妧。

不會怪伯嬴，不止一次地想要伯嬴去過他該有的生活。

可是那個十分尋常的八月，如往常一樣垂頭浣，有人朝緩緩走了過來，緩緩跪坐于前。

那雙靴子是認得的。

那人上原有的艾草味被濃濃的腥氣掩住了。

那是伯嬴。

他沒了銀甲，臉上一點也無，亦是發白如紙，此刻正靜靜地對笑起。

姜姒正漿洗的手頓了下來，怔然著他。

衛軍宮不能卸甲，能進永巷的亦只有......只有宦。

不過短短數日過去，他原本高大的量因沒了盔甲撐著，原來已清瘦這副模樣。

姜姒放下搗杵，著手去捧起伯嬴憔悴的臉來，聲音微微發著抖，“伯嬴，你為何在這里？”

伯嬴笑著，聲音虛弱疲累，“我來陪姑娘。”

“為什麼？”

“我不忍見你苦。”

姜姒的眼淚嘩得一下流了下來。

時至今日，陪在邊的依舊只有伯嬴。

從前他為了護逃離，愿意棄了征西將軍，與千里走單騎。

而今不忍見苦，竟也棄了郎中令，來這骯臟污濁的永巷嗎？

怔忪半日，緩緩直起來將伯嬴攬在懷里，喃喃問道，“伯嬴，你的銀甲呢？”

“我只為守護你，若不能守護，一銀甲又有什麼用。”

“你的罪早就贖完了......”

“舊罪贖完，又有新罪。我這一生，只能為姑娘活著了。”

姜姒心中的酸侵骨，輕著伯嬴凌的發，哽咽不能語，“你是做將軍的人，怎麼能來這里？”

伯嬴低低道，“姑娘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不要趕我走。”

姜姒心疼得抱他，“伯嬴，我們相依為命，我怎麼會趕你走。”

他說要去做一個了結，必是想盡了辦法，依舊無法做了結，因而才來了永巷罷。

這些年，與伯嬴的命早就捆在了一起，哪里還能分開。

即便他做了宮中，也定將敬他、護他，守著他。

這是伯嬴。

將從黑寡婦里解救出來的伯嬴。

將從軍營中解救出來的伯嬴。

為棄了征西將軍的伯嬴。

送西去慶國的伯嬴。

為負傷請戰的伯嬴。

為棄了郎中令的伯嬴。

為甘做的伯嬴。

這樣的伯嬴，豈會將他推開。

他微微笑著，蒼白的臉龐偎在的懷里，“我不愿去娶旁人。”

想起來殺死楊柳兒的那個晌午，他們躺在營房的矮榻上，伯嬴垂眸，他問，“姑娘可會后悔？”

毫也不曾后悔。

與伯嬴心付，從不曾后悔。

姜姒潸然淚下，那晶瑩剔的眼淚一滴滴落到他的發上，悵然嘆道，“你不該來，你真是個傻子。”

懷里的人沒有回答。

再沒有誰比誰更高貴一些了，他們終究又平等了起來。

到前的袍慢慢變得涼涼的。

那個與一起死人裳、掏兔子窩、出生死的人，他也哭了嗎？

姜姒輕著伯嬴有些凌的發，低低嘆道，“伯嬴......”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我在。”

伯嬴永遠都在。

姜姒心緒恍惚，想，伯嬴本不必這樣的罪。他二十有七，未曾娶妻，無子無后，而今往后，也再不可能有孩子了。

未來的日子那麼長，他該怎麼度過呀。

姜姒無比心疼，輕聲道，“以后我陪著你。”

的話溫和有力，使他莫名安定，半晌才聽他低低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