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笑起來的時候是極的，伯嬴看得晃神，問道，“姑娘為我高興？”

姜姒溫婉笑道，“我生怕因自己拖累了你，若沒有拖累你，我便沒有那麼不安了。”

伯嬴朝走來，“姑娘怎麼沒有拖累我？”

姜姒訝然他。

伯嬴從不會提起拖累過他的話。

他跪坐榻上，“我因為你，心里再不會有別人，這不算你拖累了我嗎？”

姜姒心頭一燙，伯嬴是個話不多的人，像這樣的話更是從來不曾說過半句。而此時他說起來，竟毫無難為之，反倒令姜姒面紅耳赤。

不敢去看伯嬴，垂下頭去不再說話。

在許之洐的貶損之下，只覺得自己骯臟低賤，是誰都配不上的。

更是配不上伯嬴。

伯嬴出將門世家，自己亦是年將軍，后來雖也是起起落落，終究不是這樣的人配得上的。

若伯嬴是，便決意陪他到老，但伯嬴不是。

見神有異，伯嬴知必是又開始胡思想，便問，“姑娘又在想什麼？”

沒有說話，伯嬴便捧起了的臉，不容分說地吻了上去，姜姒趕推他，“當心被人看見！”

伯嬴卻道，“你別想丟下我！”

繼而將推倒在榻，傾覆了上來。

姜姒低聲道，“伯嬴！”

伯嬴一頓，趕停了下來。

“我要好好跟你談一談。”

“姑娘說，我聽著。”

“我原本以為你到了永巷，必是了宮刑。再沒有別的出路，我們自然相依為命。”

伯嬴抬眸，他知道姜姒接下來要說什麼。

他打斷，“姑娘不要再說了。”

“我要說。”姜姒道，“我不該再誤你。”

“怎會誤我？”

“我的子壞了......”垂下頭，聲音越發低了起來，“我不會再有孩子了。”

乾朝開國以來，以孝治天下。雖不曾聽伯嬴提起過家中的事，但他的父親母親定然是他子嗣延綿。

伯嬴心中一酸，最開始的時候，許之洐便給灌下過避子湯。

后來在郡小產過。

再后來竟然有了裴昭時，卻又難產，險些死去。

了太多的罪。

伯嬴定定地著姜姒，認真說道，“我只為你活著。”

姜姒含笑搖頭。

他強調，“我不要孩子。”

姜姒抬眸，這世上怎麼會有人不要孩子。

伯嬴真是個奇怪的人，他到了二十七歲才過子，竟還不要孩子。

他眼眸發紅，“你總要我不要丟下你，我不會丟下你，你卻總想丟下我。”

姜姒搖頭，“伯嬴，我知道你待我好，但你并沒有做錯什麼，不要總想著去‘贖罪’。你沒有罪，你該為自己活，該有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伯嬴只覺有涼冰冰的東西從眼中迸出來，他兀自別開臉去，不讓看見自己的狼狽，“我這一生，只為守護你。姑娘若執意如此，便是我去死了。”

姜姒執起袍袖傾上前去給他抹淚，細語道，“我只是心疼你，你的前程、你這一生都被我毀了......”

伯嬴凝著，那雙悲天憫人的眸子長睫翕，“我心甘愿，姑娘若不忍，便用余生來還我罷。”

姜姒便沒有再說下去。

伯嬴的心一早便知道。

閉上眼睛，靠進伯嬴懷里，低低道，“那我便用余生來還你。”

伯嬴這才踏實下來。

好一會兒又聽道，“這樣的話，我再也不會說了。”

***

這間廂房不大，但姜姒看著伯嬴的時候，不覺得小，也不覺得破敗。著伯嬴的時候，知道這就是想要的天地。

建始十一年，十六歲。那時便想，待許之洐倦了、煩了、膩了，便能放了、棄了。

到那時，便能做個尋常人。尋一山間柴門小院，看綺羅山岳，種花煮茶，飲春醉盞。聞燕語鶯歌，搖小扇團圓，做滿船清夢，青巒煙火里過完這一生。

那山野之中定是無邊無盡的艾草，生得蓬有力。

那時想，不需什麼人，要一個人清凈自在。

而今想，那山間柴門小院里，應有伯嬴，已經不能沒有伯嬴了。

伯嬴從來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好，他只覺得自己是有罪的，因而只為活。

再沒有做過漿洗的活，就在這間廂房里將養著子。

鄭淑妧的藥方極管用，按藥方服用，那困擾長達四年之久的寒邪癥的的確確地治愈了。

每一個黑沉沉的深夜，都有溫黃的燭徹夜不息。

每一個越發寒冷的深夜，也都有伯嬴溫熱的懷抱。就像曾經偎在崔瑾瑜懷中一樣，偎在伯嬴懷里。

把這間廂房當了山間的柴門小院。

想呀，若真有那麼一日，定要在小小的院落之中種上一株山桃花，春日夭灼，逢夏結果。還會種上一點田，晨理荒穢，帶月方歸。

伯嬴會去打獵，他很會抓兔子。也許他還能去河里捕一些魚，腌制或曬干，便是隆冬也有魚可吃。

不對，伯嬴是不會抓魚的。

他有一好武功，能在山間打獵，但他不會下水抓魚。永寧元年夏，們與裴君同去薊州北郊。因伯嬴不會抓魚，白芙也不會打獵，便不給他們飯吃，還要他們跟在馬車后面一路跑回了王宮。

姜姒想著，便笑了起來。

那時，伯嬴真的是的馬夫，他總與白芙吵。

他那麼臉冷話的人，笨拙舌的人，與白芙吵起來卻毫不輸。

如今子養得不錯，便做許多力所能及的活計，珍惜伯嬴的庇護。

天氣暖的時候，他會燒開熱水，就在院中幫清洗那長長的頭發，洗過了便拿帕子為一寸寸干。

他從前殺人盈野，又沒有照顧過旁人，卻能把姜姒護得極好。

白秋霜之后，天漸漸涼了下來。有一回的鞋了，在榻上躲著取暖。

他竟尋來甘薯，洗凈后置在爐子上烤著。

姜姒不由奇道，“你在哪里找的甘薯？”

伯嬴便溫聲道，“衛營的弟兄給的。”

也是，即便他如今到了永巷，衛營的人依然與他暗中來往。

番薯很快烤出香味來，伯嬴給拿來席放在爐子一旁，笑著遞給，“過來吃罷。”

他著的時候，舒眉眼，再沒有一點兒冷面羅剎似的影子。

姜姒赤腳朝伯嬴走去。

他卻將著了鞋履的腳了過來，“地上涼，姑娘踩著。”

姜姒心口一熱，向來被人踐踏，鮮有人如此待。出腳來，一雙白皙小足踩在伯嬴玄的鞋履上。

黑白分明。

甘薯烤了，烤得通紅流油，熱氣騰騰。

掰了一半給伯嬴。

伯嬴道，“我不吃甜。”

堅持給他，“你嘗一口。”

廂房外刮起了風，吹得木窗呼呼作響。天漸暗，又淅瀝淅瀝下起了秋雨。此時爐子燒著，而姜姒與伯嬴圍坐爐邊，靜靜吃著甜甜的烤甘薯。

他們也不需要說什麼，的心事他都懂，的想法他也都尊重。

他護、寵。

問，“甜不甜？”

他答道，“甜。”

火映得臉紅紅的，姜姒想，有伯嬴作伴，再苦的日子都會覺得很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