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雪霽天晴。
許之洐起得要比尋常晚許多。
因盜汗、口、腹燒灼之愈強,他便要比平素飲下更多的水。
圣不安,便也沒有過多力向姜姒索取。他只是著姜姒溫順跪坐一旁,拉住的手問,“阿姒,還下雪嗎?”
姜姒朝窗外看去,日稀薄灑進殿來,便道,“陛下,雪已經停了。”
許之洐含著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想昭時了,也想懷信和秉德了。”
姜姒不愿裴昭時在這空當進宮,以免再遭遇不測,因而抬起了一雙盈盈目,聲道,“天兒太冷了,路上雪又厚,行走起來十分困難,陛下過幾日再接昭時進宮罷。”
他有些懨懨的,“無事,命周叔離去接,他自會小心。”
自然了,周叔離這個人辦事是十分得力的。裴昭時由他接進宮來,沒有不放心的。
為免許之洐起疑,姜姒便也笑著應道,“若是周侍中,那便最好了。”
周叔離得了令,忙帶人出了宮往裴府去。路上積雪厚厚的快要沒了膝頭,周叔離便命人沿路灑了鹽,半個時辰不到,便帶裴昭時回了甘泉宮。
而許懷信與許秉德因就在宮中,離得很近,便比裴昭時早一步到了。
自蘇采死后,姜姒是頭一回見到許懷信。瘦了許多,卻并沒有長個子。原先因為貪吃的緣故胖得圓滾滾的臉,如今也瘦了下來,那模樣看起來便與許之洐更像了幾分。
倒是許秉德不過才兩個月大小,糯糯的,即便被母裹得嚴嚴實實,但因在雪里走了一遭,依舊凍得小臉生紅。
沈襄濃本就麗,此時著了一孔雀藍繡金枝的長袍愈發顯得人白皙貴氣。
是府之,雖從前在東宮與姜姒有些齟齬,但自宮做了永寧帝的婕妤,時間久了,秉也都改了,整個人仿佛是鉛華過后留下的一塊玉。
不爭不搶,許秉德便是的一切。
有了許秉德,整個人就有了活下去的盼頭。
姜姒便想到了伏良人,伏良人從來都是個通豁達的人,但做了皇后,有了后宮最大的權力,眼里卻沒了。
這后宮似個囚籠,到底沒有哪個子是錯的。
此時沈襄濃微收下頜,姿態從容地在天子面前行了禮,“秉德雖還不會說話,咿咿呀呀的,每日若是不睡覺,便睜著眼睛左看右看,定是在找父皇呢。”
許之洐靠在榻上,聞言朝母道,“抱來。”
母笑著應是,趕抱著許秉德恭謹送至天子懷中。
許之洐不曾抱過襁褓中的小嬰兒,即便是許懷信,也沒怎麼抱過。有許懷信那會兒,他大多時間都在薊北修王陵。裴昭時,也就更沒有過。
他此時十分小心地抱著小小的許秉德,許秉德那白白胖胖的小臉看起來尤其可,一雙圓滾滾的眼睛滴溜滴溜地轉,張著小烏拉烏拉地好似真在與他的父親說話。
姜姒記得建始十一年在甘州,許之洐曾數次問,“有了嗎?”
想來他是真的孩子的。
他自己從小不曾得到父親母親的,也沒有兄弟手足的,因而便越發想要幾個孩子陪伴罷?
他總說沒有人他,但他的孩子會永遠他。
想必這便是他喜歡孩子的緣故吧。
沈襄濃欣得著他們父子二人笑,轉頭對姜姒似是閑話家常,“妹妹回來了,陛下也就寬心了。”
姜姒笑笑,沒有說話。
沈襄濃輕輕拍拍的手,“從前在東宮做下的錯事,后來想想,十分后悔,一直是心里的一刺。老早就想和你好好說說,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只盼著妹妹不要怪罪。”
從前在東宮,沈襄濃不得許鶴儀寵,凡事便跟著顧念念。有一回,得了顧念念的授意,將去自己的寢殿,要兩個婆子強行驗。
也正是那一次,雖被許之洐譏諷是個“老姑娘”,沈襄濃卻芳心暗許,這一等便等了他多年。
到底人非圣賢,孰能無過,若過而能改,必也是善莫大焉。
而當到了慶國大軍攻城那日,誰對誰錯,又能怎樣呢?
姜姒笑著搖頭,“襄夫人,阿姒不曾責怪。”
沈襄濃笑嘆一聲,握住的手,到底沒有再說什麼。
也許在沈襄濃看來,已在這未央宮蹉跎了四年,未來的路漫漫不見盡頭,深宮寂寞,是想要與伏良人和姜姒相互陪伴,一起扶持著走下去的。
姜姒心里郁郁難過,只想要許之洐死,卻沒有去細細地想,若許之洐死了,他的皇后、夫人、孩子又該怎麼辦。
想到永寧帝許鶴儀,他帶著親兵逃離了長安,將他的兒、皇后、容華、人全都留在了未央宮。
許鶴儀的兒子許盈死了,許鶴儀的皇后顧念念死了,許鶴儀的容華與人雖在北宮關押了數月,如今也俱了宣德帝的宮妃。
唯有不會說話的玉訣公主,送到了代國由代王許平雁養,算是有了善終。
永寧一朝的覆滅好似就在昨日,這長安又將要迎來宣德一朝的終結。
到了那時,許之洐的母親、子嗣、皇后、夫人,又該怎麼辦呢?
姜姒垂眉靜坐一旁,很快裴昭時便來了。小小的人兒錦帽貂裘,鼻尖雖凍得發紅,但往那里一站,倒別有一番氣度。
永寧二年,與裴君逃亡匈奴,裴君曾仔細給掖氈毯,“我們先去叔叔家落腳,在城中購置一座宅子。若你不愿住宅子,我們便去草原深與牧民一起,住在穹廬之中,養上些許牛羊,再養幾只獵犬。”
那時的姜姒眼里閃著,想,會有許多孩子,他們健壯得似一個個小牛犢,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們的父親后,牽黃擎蒼,騎馬挽弓天狼。
如今錦帽貂裘的裴昭時,便是與裴君想象中的那般樣子罷。
眼前的裴昭時,他在裴府中便是被他的祖父祖母養了裴君一樣的人。
有著裴君的氣度,有著裴君的修養。
他上是有一裴君的的,那時姜姒俯用力地吻住裴君,他口中汩汩而出的便了的嚨,流進的五臟六腑之中。
因而,裴昭時上是有裴君的一脈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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