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出了宣室殿，那冷面俊的人正立在廊下等。

雪兀自下著，他上已覆了薄薄的一層。

姜姒輕輕去拍他大氅上白的落雪，伯嬴已將蔥白的荑握在掌心，塞進自己心口取暖。

他分明上已經很涼，但依舊要去溫暖。伯嬴便是伯嬴，永遠都不會變。

姜姒靠在他懷中，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好一會兒踮起足尖抱住他，“伯嬴，宣德一朝終于過去了。”

髻上簪著的赤金步搖在寒風里輕晃，素涼的雙手穿過貂裘勾住他的脖頸。

伯嬴攬住，溫聲道，“公主自由了。”

姜姒盈盈他，“你想做大將軍嗎？我為你去謀。”

伯嬴笑道，“我只守在你邊，什麼都不要。”

真是個奇怪的人，他居然什麼都不要。

過去他說他不會娶妻，也不要孩子，如今又不要大將軍的職務。

這世上誰人不權力呀？沒有權力，只會被人踩在腳下。

他這個人，竟然什麼都不要。

姜姒抬眸細細察看伯嬴，他還是從前那樣冷冷冰冰，唯有對才輕聲語地說話，姜姒認真道，“那你做我的駙馬。”

伯嬴垂眉避開，“公主份尊貴......”

姜姒忙打斷他，“不要我公主，我‘阿姒’。”

素來是許之洐與許鶴儀才這樣喚。

他從前稱良媛、夫人、王后、婕妤，后來便只“姑娘”——這是獨屬于他的稱謂。

如今愿意讓他一聲“阿姒”。

伯嬴默了好一會兒，在他的潛意識里，還總覺得自己是的馬夫，一時不出口，好一會兒才低聲喚道，“阿姒。”

他的聲音低沉又輕和，聽了心里踏實，又追問道，“那你愿不愿意娶我？”

伯嬴垂眸，乾朝覆滅，許之洐將將歷經了國破家亡，若此時再娶了姜姒，無異于在許之洐心頭再扎上致命的一刀。他與許之洐相伴多年，他又不曾虧待自己，早就超越了手足分，又怎麼忍心在他心頭扎刀。

因而說道，“如今戰初定，再等一等吧。”

姜姒原以為伯嬴會痛快答應，從前在衛營時，伯嬴的心意一清二楚，如今自由了，他竟猶疑了。但他說的亦是很有道理，戰初定，那便等一等吧。

姜姒素來不愿為難伯嬴，過去不愿，如今亦是不愿。何況，自與伯嬴衛營中心付，后來為了圍殺許之洐，又有數日不得不委于許之洐下。

如今即便已是長公主了，看起來金尊玉貴，實則已是骯臟頂，但伯嬴卻是十分干凈的。

這樣的自己，開口問他愿不愿娶已經十分不易，實在再沒臉多問一句。

姜姒心里雖這麼想，但并不使伯嬴看出分毫波瀾來，只是垂下手來攏了連帽貂裘大氅，溫婉道，“天冷雪重，我們回宮吧。”

伯嬴到底也沒有再說什麼，與并肩下了臺階，冒著風雪往平宮走去。

伯嬴記得永寧元年八月，裴君夜半帶姜姒出逃，那時候活生生的裴君拉著疾疾下了臺基，他們的背影一高一低，挨在一起。那燕王宮古樸巍峨，高亭大榭，空的只余下他自己，立在那白秋霜之中。

而如今，與姜姒并肩走著的卻是自己。

真是世事難料。

十一月的寒風吹翻了價值千金的貂裘，出華麗的宮裝，也出一小截纖細的腳腕來。

一向畏冷，此時必是被這風雪凍了吧？

伯嬴攔腰將抱起，似從前一般將裹進大氅里，他的大氅很寬大，能將嚴嚴實實得裹在里頭。

的鵝蛋臉地著他的袍子，著他溫熱的膛，他到自己的心跳聲被住了一般，他輕聲息，生怕自己得重了，令覺得不安。

依舊是清瘦的，抱起來似一匹輕紗。全最重的地方，便是髻上的金步搖吧？不，是那厚實的貂皮大氅。

不但自由了，而且頗昭武帝與江伯禮的敬重。他們知道所的苦難，便越發想要去彌補所的苦難。姜家人自有姜家人的氣度，這是許家的人遠遠比不了的。

想要的，他們沒有不應的。

想殺的人，想要的命，他們也沒有不應的。

再說了，能要什麼，是個無無求的人，向來不與人爭搶。

“伯嬴。”

懷里的人拉開一道小口子，從大氅中出一雙明晃晃的眼眸來。

風大雪重，但伯嬴依然聽清不算高的聲音，“阿姒。”

“你不會丟下我吧？”

問起了與在衛營時一樣的話。

即便已是長公主，依然會害怕被拋下嗎？

伯嬴垂眸，他的長睫一一的已經沾了許多雪。他笑著看，“你若需要我，我便不會丟下你。”

但這并不是姜姒想要的答案，想要的僅僅是“不會”二字。

這個答案聽起來越發令到不安。

手去輕他睫上的雪。想，怎麼會不需要伯嬴呢？永遠都不會有那麼一天。

但伯嬴捉住微涼的手，藏回了大氅之中。

一路無話回了平宮，掌事宮婢萬嬤嬤及兩個年輕些的婢子宋瑤、楚玉垂首屈道，“長公主，伯將軍。”

姜姒從大氅中鉆出來，輕巧巧地落了地。兩個婢子忙上前來為兩人解了大氅，撲打去雪珠子，仔細懸在架子上掛妥。

萬嬤嬤端了熱姜湯放在食案上，笑盈盈盛出兩盞來，“公主與將軍冒雪回來，喝碗姜湯驅驅寒吧！”

說完便也恭敬垂頭靜靜地與婢子們退了出去。

姜姒與伯嬴在席子上落了座，伯嬴便問起了他最擔憂的事，“阿姒，你打算如何置......公子。”

姜姒淡淡笑著，施施然端起湯碗遞給伯嬴，“先暖暖子吧。”

伯嬴便也依言飲了姜湯驅寒，見姜姒不急不躁地小口啜飲，卻并不急著回答他的問題，伯嬴忍不住道，“我聽見你向陛下與攝政王開口要了公子。”

姜姒宛然一笑，“是。”

伯嬴一頓，問道，“陛下可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