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在燕王宮，他的問題也都有了答案。

他闔上了眸子，他想，原來自己果真是這世上最該死的人。

因為他，已經死了那麼多人，那他自然也應是最該死的人。

他心中酸，仿佛又回到永寧二年春，他說，“春天了，就要見到昭時了。”

卻道，“殿下不該在長樂殿。”

不喜歡他，他也不愿惹生厭。

他自小不父親喜，連帶著母親也并不喜歡他，他的兄長算計，他視為手足的伯嬴背叛了他，他到骨子里的人也恨了他。

他唯有祖母疼，但祖母在建始十一年便已不在了。

后來，他也有了母親疼，但母子溫不足半月，母親便為他而死。

他的兩個孩子大概是他的，但如今那兩個孩子也不知所蹤。

不，懷信大概也不他。他屢屢斥責那個孩子，那個孩子不會他。

秉德呢，他才兩個月，還不知道父親是什麼，秉德也不會他。那麼小的孩子咿咿呀呀連話都不會說，哪里懂得什麼是。

他籌謀半生，到頭來，國破家亡，一無所得。

他連一句呵斥都沒有，連一句話也沒有，他就那麼坐在地上靠著已不再是龍榻的龍榻，腳踝的鐵鏈冰冷地鎖著。

但姜姒手中的烙鐵卻遲遲沒有拿起來，不懂自己為何會對這個敗國之君生了憐憫之心。

他是個心狠手辣的暴君，從不曾對手下留，不該對他生了憐憫之心。有意支開伯嬴，不就是為了要將他曾對做下的事，一樣不地奉還給他嗎？

然而此時卻下不了手了。

姜姒茫然反問，“我不該恨嗎？”

但許之洐再沒有說話。

***

這一日終于過去，姜姒沒有對他用刑。待回了平宮，卻半晌回不過神來。

宋瑤與楚玉進殿侍奉換了寬松的袍，怔然坐在銅鏡前摘下那沉甸甸的步搖耳墜。一向不喜簪戴金銀，習慣了一支木簪挽烏發，今日這華貴的裝束，其實并不喜歡。

去了甘泉宮一趟，待得時間并不久，一顆心卻是十分疲累。

如今許之洐了階下囚，沒有什麼是不能做的，怎麼會下不了手。定是因為被他制多年，因而才不敢去冒犯。

他無數次貶損、折辱，使即便了長公主，也不敢去冒犯他。做過他的奴隸，在他面前毫無尊嚴，跪、爬、捆綁、關籠，故此才需要換上華袍來掩飾住心里的卑怯罷。

姜姒如此想著，便益發生氣。

萬嬤嬤小心道，“長公主臉怎的這般差？”

姜姒回過神來，“是太冷了。”

萬嬤嬤便趕招呼宋瑤往爐子里添置金炭，繼而道，“公主若不高興，便不要再去了，免得心煩。”

見姜姒神不曾有異，又繼續道，“便是伯將軍，也是這個意思。”

姜姒抬眸，“伯將軍與你說過什麼？”

萬嬤嬤聲道，“倒沒說別的，只是叮囑要好好照顧公主。要奴婢們勸著點兒，不要讓公主去甘泉宮。”

姜姒便知道伯嬴要護著許之洐了，深吸一口氣，把那將將摘下來的金步搖重又簪了上去。想，必要趁伯嬴尚未回來的時候，把想做的事全都做了。伯嬴若不曾見到，心里便也能好一些。

兀自起了，卻見楚瑤垂頭拱袖地進了殿，稟道，“長公主，朝華公主來了。”

姜姒便又坐了下來。

姜芙如今就住在平宮旁的芷宮，來往極是方便。如今亦是華袍加，穿戴十分招搖。

本是態風流的人，偏偏要扭著腰肢走路，一來便道，“妹妹呀，聽說你今日去見了他。”

宋瑤與楚玉屈行了禮，“朝華公主長樂無極。”

姜芙十分用，欣然著禮。想來若不是慶朝復國，哪里做得了朝華公主。即便是乾朝不曾起事，也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郡主罷了。雖也是皇親國戚，但哪里就能敕封為尊貴的朝華公主。

朝華公主與長公主地位不相上下，兒不需要再行什麼禮。

再退一步講，姜姒雖是長公主，占了是昭武皇帝姊姊這一先機，連個真正的封號都沒有。而這朝華公主的封號可謂是尊極貴極，即便與昭武皇帝的關系遠了一些，到底心里是不怵的。何況，又在復國大業中做了巨大貢獻，深得江伯禮敬重。

長公主有什麼，子又做不什麼事，這些年的卑賤亦大多落在眼底，想要拿住并不是什麼難事。

因而姜芙揚起下，聲道，“平吧！”

姜姒沒有看，自顧自對著銅鏡戴上了一對東珠耳墜，“我去哪里，還要去稟告你嗎？”

姜芙一笑，“你可真沒出息，那青鼎烙鐵都搬進去了，怎麼就下不了手。”

姜姒陡然回眸睨，“你敢監視我？”

姜芙裊裊走來，“阿姒啊，你這是什麼話。這宮里頭的都是千里眼順風耳，何須我去監視你。你去了哪里，做了什麼事，連陛下與叔父都是知道的。”

姜姒凝著眉頭，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姜芙說得倒是沒錯，宮里向來沒有什麼。

“你我好不容易翻了，怎就又生分了。”姜芙笑著坐到旁，手去的臉，“你瞧瞧，姐姐還沒怎麼見過你盛裝的模樣。”

“他是不喜歡你這樣的，他只喜歡你清湯寡水的，最好一點脂都不。”

“你可知道他為何從不我，他便是不喜歡我這樣的，你看我，像個禍水。”

姜姒冷眼瞧著，“他喜歡什麼是他的事，與我沒有關系，也不需你來置喙。若沒什麼正經事，回你的芷宮去。”

“我有呀，我怎麼會沒有正經事。”姜芙笑道，“我原本想去跟陛下和叔父要人的，結果被你搶了先。”

“若不是他，我的盈兒便也不會死，也許都已經做了太子了。如今，我是夫君也沒了，孩子也沒了，我與他的仇，可是大著呢！”

姜姒轉眸，姜芙的角泛著詭異的笑。

便問，“你想干什麼？”

“我自然要好好教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