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嬤嬤嘆了一聲，搖搖頭道，“公主，奴婢不曾見過。”

姜姒清清脆脆地笑了起來，那聲音當真是敲冰戛玉，笑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停下來，“嬤嬤啊，你與我說說父親與母親的事吧。”

萬嬤嬤凝思片刻，微微笑道，“先皇與皇后娘娘伉儷深，先皇沒有妃嬪，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公主是長，陛下是長子。那一年，公主五歲，陛下也只有兩歲罷了。若是.......皇后娘娘深先帝恩寵，必還會再有幾位公子公主的。”

姜姒好奇，便問，“這世上的皇帝，竟還能只娶一人為妻嗎？”

萬嬤嬤笑道，“自然，先帝與先皇后娘娘便是如此。這實在是不多見，便是在尋常百姓家，三妻四妾亦是尋常。”

姜姒又笑了起來，若是秉燭細細看去，便能看清眸中的。“嬤嬤，你說，我若在那樣的家里長大，該有多好呀！”

萬嬤嬤垂頭低嘆不言。

頃，聽榻上的人冷聲命道，“備上銅烙。”

宮人得了令，忙躬將那盛滿炭火的青鼎抬來，那青鼎之中兩柄長長的銅烙，已然燒得通紅。

不久聽得門外響起了鐵鏈嘩啦拖地之聲，有宮人低聲催促，“再快點，免得讓長公主久等！”

那人腳步聲沉重，如今定也會到鎖著腳腕的滋味了吧？

他鎖過多回了，郡一回，張掖一回，燕宮一回，永巷一回。有時候鎖的是雙腕，有時候鎖的是腳踝，有時候鎖的是脖頸。

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什麼件兒，不是什麼鳥雀，不是什麼小貓小狗，怎麼就要被他鎖起來？

宮人將殿門推開，那拖著鐵鏈的人與寒風一同進來，這刑罰室燭火通明，能照出那人臉蒼白。

那人直直立著，脊背似青松般拔。

姜姒靠在榻上，第一次從這樣的角度凝視許之洐。

他從前總是高高在上，要跪在腳邊，要垂著頭喊他“主人”。長安城的奴隸千千萬萬，脈高貴，竟也被仇家沒為奴籍，做了奴隸。

是慶朝的長公主，有這世間最好的父親母親，但呢，卻做過低賤奴隸該做的一切最不恥的事。

如今，凝著許之洐，這個向來一傲骨的人，這個一向自詡是的“主人”的人，他即便鎖著鐵鏈，依然腰桿直地站著。

姜姒嗤笑，這又是憑什麼？

只是盯著許之洐，朝那幾個宮人斥道，“廢。”

宮人趕喝道，“見了長公主，還不跪下！”

許之洐不肯跪。

他微瞇著眸子著姜姒，好似他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宣德皇帝。而他的面前，不過是個需跪在腳下求饒、任他強取豪奪的奴隸罷了。

即便了階下囚，他還是那麼清冷高貴。

那宮人見他不肯跪，便上前去踹他的彎。

許之洐凝眉輕晃一下，隨之別過臉一把掐住那宮人的脖子。宮人沒想到一個囚徒竟敢手，本也不會什麼武功，當下慌了神，便由他掐著，只是向榻這旁道，“長公主救命！”

許之洐是有一好武藝的，縱是子虛了，對付幾個閹人也并不是什麼難事。此時他掐住那宮人，手上下了死力。

另幾個宮人面面相覷，不敢輕易上前，宋瑤及楚玉亦是深埋著頭不敢張。

沒一會兒工夫過去，只見得那宮人四肢刨蹬，只聽得那宮人“呃呃呃”著，很快便被掐得絕息死去。

殿諸人雀無聲，如寒蟬仗馬，瑟瑟發抖，沒人知道這敗國之君與新朝長公主之間將如何收場。

那宮人如一灘死堆在那里，再沒有彈一下。

良久過去，聽榻上閑閑靠著的長公主命道，“召虎賁軍來。”

萬嬤嬤心中一驚，虎賁軍是慶朝駐在宮中護衛天子的軍隊。建始朝改為衛軍，而永寧一朝復又稱為虎賁軍。至宣德朝，重又恢復建始舊制，設衛營，稱衛軍。

如今慶朝復國，宮中衛仍稱為虎賁軍。

眼下在甘泉宮正殿外看守的便是虎賁軍，請虎賁軍來，倒也不算私調。只是......只是眼前的人畢竟是乾朝廢帝，若是用私刑傳了出去，到底對姜家王朝的名聲不好。

侯在殿門的宮人忙應了，疾跑著前去正殿請了四人來。

那四個重甲虎賁軍片刻便進了殿，單膝跪地，“長公主，末將聽令！”

姜姒涼涼命道，“押住他。”

許之洐著姜姒，真是陌生啊。他只是殺了一個閹人，竟召虎賁軍來對付他。

他的面前是滋滋生煙的青鼎，炭火燒得紅紅的，他連日的寒冷卻使他無比貪這一方青鼎，而那兩支銅烙似在無地嘲弄。

虎賁軍已上前牢牢地扭住了他，他的子早便虛了，方才掐死那宮人已是自己用盡了全的氣力。何況四個虎賁軍，現在便是許懷信一人，亦能將他推個人仰馬翻。

他們輕而易舉地便將他摁在了地上，他抿著，闔上眸子不再看，只是低低嘆道，“阿姒啊。”

他的聲音十分低，坐在榻上，想必是聽不清楚的，但也不屑于去弄清楚他在說什麼。

提起曳地的擺盈然走來，縵立在青鼎一旁，執起銅烙仔細端詳，繼而俯視著許之洐。

這是許之洐第一次跪在面前，他那麼驕傲霸道的人，寧死也不會主跪下來的。

笑了一聲，“許之洐，我要打斷你的傲骨。”

他睜開眸子的時候，眼里泛著紅，泛著水。要打斷他的傲骨，他已是敗國之君，哪有什麼傲骨。

“不如，你也做一回奴隸吧。”好心商量著，“你也嘗一嘗被人踩在腳下的滋味。”

許之洐已是心碎神傷，他抬眸著眼前悉又陌生的人，原來真的恨毒了他呀。

甚至好心地將兩支銅烙一一展示給他看，“但你可以自己選，烙上我們姜家的姓氏，還是單烙一個‘囚’字。”

那兩支銅烙被燒得通紅，旦從炭火中取出，開始滋滋冒起白煙。

姜姒便著這白煙出神，“烙上‘姜’字，則世代為我姜家奴隸。烙上‘囚’字，便做一輩子的階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