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瞥了他一眼，眸中盡是嘲諷之。

他顯然被這樣的神傷到了，忙解釋道，“方才是迫不得已，你不要往心里去。”

知畏冷，他追上來用大氅將裹在懷里，他的左手有傷沒有力氣，只靠著右臂將攬住，“阿姒，我從未把你當人質。”

姜姒哭著去推他，“我要去找伯嬴。”

許之洐眸底悲涼浮漫，忍不住垂下淚去，“阿姒，你不要離開我......求你了......”

他記得從前一心只想找裴君，在的意識中，不管是裴君還是伯嬴，只要能離開他就是好的。

好似只要離開他，就會得救。

許之洐不能明白，他便問，“阿姒，你能原諒伯嬴，為何不能原諒我？”

姜姒推開了他，的臉上全都是淚，“你是惡鬼，怎配與伯嬴比？”

許之洐亦滿臉是淚，一陣酸楚翻山倒海地襲來，將他徹頭徹尾地卷了進去，他茫茫然回不過神來，“我在你心里，一點好都沒有嗎？”

他對做盡了惡事，但總不會一點好都沒有吧？

怎麼會一點好都沒有。

這世間不該容不下一個悔過的人。

他太怕失去姜姒，復又上前抱住，“阿姒，我知道錯了......阿姒......”

姜姒又去推他，“你若真的知錯，便該放我回去！”

他大病未愈，上并沒有什麼力氣，輕易便被推開了去。

他一著急又疾咳一頓，待緩了下來，捂住不斷起伏的口，痛苦地著，“我不放你走！”

姜姒卻含淚大笑起來，“你要我親眼看著你帶兵踏破長安，看你親手掀翻我胞弟的朝堂嗎？”

那人神悲戚，眼一片慘然，卻只是怔怔地著，失魂落魄問道，“你走了我一個人該怎麼辦......”

片刻好似想起了什麼，忙舉起手來起誓，“阿姒，我不會傷害姜家的人......”

姜姒頓然失笑，“你曾做下的事，全都忘記了嗎？”

他疑地看著，回想著這些年是否做過傷害姜家的事，但他想不起來。大概是他做過的惡事太多，他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傷害姜家的事。

但他的疑在眼中顯然不是什麼好事，認定他是心虛了，啞口無言了。

抬起袖子干了眼淚，眸中一片冷漠。

許之洐意識到，姜姒不再信他。

他正要好好地問問，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但這時夏侯起已經進了山，他到了邊的話便戛然而止。

夏侯起是人，沒有留意到那兩人微妙的變化，或者他不去在意什麼變化，只是稟道，“主公，追兵已經往南去了，應是不會再回來了。”

姜姒憮然，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活著見到伯嬴。

怔怔地走到口，大西北的雪又無窮無盡地下了起來。伯嬴來過，可卻又似從未來過。除了那一堆雜的馬蹄和凌的腳印，什麼都不曾留下。

但伯嬴的確來過，他在踐行他曾應過的話——

“姑娘，伯嬴來了。”

“阿姒，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

松雪飄寒，嶺云吹凍，冰涼涼的雪花一片片撲到臉上，的心中是無盡頭的悵然。

山里重新生起了火，漸漸熱了起來，夏侯起倒也是個識趣的人，說了一聲，“主公歇著，末將去外面打只野兔子吃。”

人便也出去了，好久不見回來。

山里雖然只余下姜姒與許之洐，但兩個人卻沒什麼話可說。

許之洐原也不是個多話的人，一向都是別人稟什麼，他才回幾句。姜姒也素來話，有合適的人才愿意多說，沒有合適的人，便不怎麼說。

因而山之靜得令人心慌，好像總得說點兒什麼才能使人踏實。

那人拿著柴枝隨意撥弄著火堆，小半日過去，才開口道，“你不？”

姜姒此時已平靜了下來，便也平和回道，“不。”

他又問，“你冷不冷？”

姜姒簡單回道，“不冷。”

他又問，“傷口還疼嗎？”

姜姒都不想回答他這些愚蠢的問題，但出于禮貌還是回了一句，“不疼。”

那人又問，“你的生辰是哪一日，我好似從未見你過生辰。”

姜姒微微笑起，“與伯嬴是同一日。”

那人一怔，好一會兒才道，“竟這般巧。”

姜姒有心終結與他的談話，便專挑惹他不悅的話來講，“是呀，伯嬴與我一同定下的日子，我們說好了每年都要一起吃長壽面。”

許之洐心里一滯，怔然著，“你和伯嬴在一起的時候，很歡喜吧？”

姜姒道，“十分歡喜。”

他記得五月的時候，他在未央宮高臺之上為掛滿了好看的花燈，引得無數黛宮婢爭相觀看，那時也是歡喜的。

他不死心，又問，“你們在一起的時候，都做些什麼呢？”

他知道和裴君在一起的時候會騎馬投壺博戲，也知道和賀慕云在一起的時候會學習樂理擊奏編鐘，但他不知道與伯嬴在一起的時候都做些什麼。

他若知道了，也許可以學著像裴君與伯嬴一樣，做些令歡喜的事。

別人能做到的，他定然也能做到。

但姜姒笑道，“做所有能做的。”

那人便問不下去了，他記得被囚在甘泉宮的時候問起姜姒，“他可見過你腰間的朱雀印？”

那時宛然一笑，“見過，早在衛營便見過了。”

還說，“從沒有人像伯嬴那樣溫待我，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那并不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許之洐曾心如刀割，如今亦是心如刀割。說“做所有能做的”，定然是包括了所有能做的。

他心里堵得難，好一會兒才道，“阿姒，我的手很疼，你為我換一次藥罷。”

姜姒猶豫片刻，但想到他手上的傷畢竟是自己親手所致，如今亦是依靠他的照拂才能在夏侯起刀下求生，因而也沒有拒絕。

他上便有藥。

他托著自己傷的左手，看著手拆下了一層層的白帛，白帛上還有漬。的作并不輕，遠遠比不上林向沂，甚至因為過于不輕使他比方才還要疼上幾分。

但肯為他換藥，他心里已經很歡喜，因而這疼痛便也算不上什麼。

就像為了得到的“親吻”，寧肯自己就那麼死在未央宮的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