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宮外都是一陣波。

但是外面的風雨究竟刮下了幾回，到了太醫院的顧文君卻并不知曉。沒有千里眼，看不到蕭允翊回去季家的種種，也沒有順風耳，更不知道書房里發生的事。

對于現在的顧文君而言，最讓心急關切的，就是被送到太醫院里躺著的滌桃了。

這小宮生得一顆不玩轉彎的腦子。

無論是待在哪里，橫豎都是吃虧的個。

之前跟在那不長眼的洗碧邊時，滌桃就總是因為不會說話，不討喜討，被拉出來教訓責罰；現在跟了顧文君，似乎也沒有落得好。即便顧文君從不會打罵，可一有什麼事，滌桃總是沖在最前面的那個，生生了許多罪。

現在滌桃已經上了藥。

可是那張臉還是毀了大半，腫脹虬盤錯的塊，時不時地膨起青紫的經脈紋路，這掌摑的力道實在使得過分。

即便是太醫院里的醫們在看到的第一時間，也忍不住避開了一瞬眼神。

只有顧文君注視著滌桃的眼神依然平靜溫，連一遲疑的搖也都沒有，目盡是心疼和嘆息。

細細看了滌桃的傷勢，又親自檢查了用藥，重新確認每一味藥的用量還有材料分，力求讓滌桃快些好起來，不會損及相貌。

這樣更改醫配藥，就有醫當場生了怒。

可還沒發作，就被一旁劉喜的冷眼退了回去。哪怕劉喜被罰，也依然還是皇帝邊的大太監，小小一個醫，可不敢和那王長貴一樣，與劉喜斗法。

而且誰知道這些怪氣的太監，心里有多彎彎繞繞。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算了算了。”

同僚一扯袖，低聲勸：“這顧公子的醫連吳承吳太醫令使都比不過，那新上任的李棟升，副太醫令使又與顧公子好，得罪不起。”

那不服氣的醫，細想顧文君重新開的方子，發現果然自己的妙。

倏地，他才回過神來。

論醫理本事，他比不上顧文君，論關系后臺他更比不上，憑什麼在這里和這位“顧公子”頂撞。他頓時住了口，面悔意，低頭和其他人一起退了下去。

聽話地重新去配滌桃的外服用藥。

滌桃等醫們都走了，屋子里只剩下顧文君和劉喜，這才小小地嘶聲，帶著由衷的崇拜。

“顧公子比太醫院里的醫大夫們還要厲害。”

聽得顧文君直搖頭，憐嘆：

“你啊，下次別那麼沖撞了，既然躲不過去就先忍氣吞聲，千萬不要激怒挑釁鉗制自己的惡人。我們忍一忍，再伺機尋找報復的機會，忍一時又不會怎麼樣。”

說到一半，顧文君又忍不住想。要是當時攔住了滌桃，沒有由著他們去造儲坊爭論，是不是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不行！”滌桃微，艱難地出一句話：“我要是低頭了，那群太監不就看輕了顧公子。我這點皮苦，哪里有顧公子的名節重要！”

這話落在顧文君耳里，又順過耳道進心里，讓顧文君一時，都有些舍不得把滌桃放在這吃人的皇宮里。

這宮中就是個大染坊，有些人一進去便能染了，適應的很好，可另一些人卻要費勁掙扎也改不了樣，在一缸子混的池子里，自然扎眼，便惹人嫌厭。

滌桃就是不適合在宮里頭生存的人。

沒了人專門護著，遲早還是會落得一個糟糕下場。

想著，顧文君忍不住手虛點了一下滌桃，“以后最好還是把你送去人清凈的地方，做些閑活，省得你一天到晚遭皮之苦，盡是倒霉。”

“不，我不要離開顧公子。宮里危險，我要跟著顧公子，一直護著顧公子。”

滌桃那表忠心的話，顧文君和劉喜都聽到了。

這傻丫頭大的話雖然直白，但卻是真流。而且滌桃還為了顧文君拼過命，是這點就比什麼馬屁奉承都來得有用。不止是在顧文君這里，就連陛下那邊，也是記了這宮一次功的。

劉喜心里一陣唏噓。

“現在這樣不就很會說話麼。”

看上去，滌桃選了顧文君做主子，是倒了大霉。才伺候一天的景，就平白無故橫遭一劫。可是實質上，已經蒙了皇帝的念。

就是劉喜，也惦記上滌桃那一天生就有的巨大力氣，還有忠心可嘉的勇氣，是個可栽培的好苗子。

誰又能想到，短短幾天的功夫，滌桃暗中就有了這樣的際遇。

這樣比較起來，劉喜是遠遠輸給滌桃了的。

他也是勞累一天，為救顧文君又是使出全本事，又是暗中召集暗衛，又是向陛下請罪、把一切事解釋清楚，還要帶陛下來截人，更要確保陛下和顧文君的安危。

吃了不苦。

但是劉喜卻不敢居功邀賞。

陛下心里沒有再額外再記他一筆過失，就是劉喜的大幸了。剩下的，就全是將功補過，力求挽回之前的過錯。

“唉喲！”

劉喜站得久了，背上的二十大板傷又開始痛起來，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跡，可不一定比滌桃臉上看著輕，誰讓他的傷藏在太監服下，誰也看不到，心疼不起來。

當然，陛下看到了，也不會理會。

顧文君就更沒有理由管了。

誰讓他之前一直著顧文君，防來防去，是害自己了！

所以劉喜還得躬腰候著。

眼睜睜地看他現在的主子顧文君，親手照顧喂藥，服侍那躺在病榻上的丫頭宮滌桃！

同樣是為主子盡心做事的，卻是人比人，氣死人。

要不是知道滌桃傻，懶得計較，劉喜心里真要滴了。

但面上還得配合著笑：“滌桃姑娘，放心了。以后啊沒人再會欺負你了，更不會有人敢欺負你家顧公子咯。”

雖然劉喜臉上帶笑，可眼里卻分明閃過一道冷。

滌桃睜了睜眼，用被臉頰腫邊細的眼去瞧劉喜，半是疑半是懷疑。

“真的？”滌桃當然奇怪。

之前滌桃還以為，劉喜是陛下特意送來給顧文君的。

結果臨了經歷一場糾紛，劉喜什麼忙也沒幫上。

還是滌桃拼死相攔，才讓顧文君跑出去。

若不是趕上了蕭允翊公主殿下探宮的事，還真不知道這場鬧劇怎麼落幕，說不定顧公子真就陷危機了。滌桃那眼神直直盯著劉喜。

襯著那是臉上的傷，真是凄慘可憐，讓劉喜也忍不住側了目。

他心里還落了一道歉疚。

當時劉喜要是早一點出手，這丫頭也不會落得這麼慘。

“咳咳，當然了。”劉喜清了清嗓子，又故意看了默不作聲的顧文君一眼，先向他這現任主子請示，然后才拍手。

“現在確認滌桃姑娘沒事了，顧公子也可以安心，那些備妥的也就可以一并上了。”

“啪啪！”

隨著兩下清脆的擊掌聲落下。

一群穿太監服的宮人，從外面魚貫而，看他們恭敬垂首的模樣，一定是在太醫院門外候了許久。

那太監服是墨綠的，比劉喜上的淺上許多，印著的花紋也有細微的不同。

滌桃連忙從病榻上爬下來，力氣大，顧文君攔不住，反而還被滌桃扶了一把。

“顧公子，是造儲坊的太監。”

其實滌桃心里七上八下的，原以為陛下看重家顧公子，可本沒見到陛下出面，也不知道是陛下親自趕去了慈寧宮，這會兒還擔心顧文君季貴妃牽連呢。

顧文君的神未，滌桃已經慌起來了，要不是臉已經腫得難看，這會兒一定瞪眼張了。

滌桃心想：“總該不會，又是季貴妃使壞。還用造儲坊來對顧公子挑事吧？”

可滌桃這個想法才剛閃了一下，回過神，就見對面“砰砰”幾聲，就跪下去一片影。

紛紛道：“顧公子好！”

這把滌桃嚇了一跳，不由悄悄了顧文君的袖子。

顧文君也破了平靜的神，眉心起了一個細小的褶子。也沒有表面上那麼鎮定，暗中往后退了一步。

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禮，是沒錯。

但問題是，顧文君現在又是什麼份，怎麼能得宮中務坊公公們的跪禮！

心頭突突直跳，忙說：“各位公公還是起來吧，使不得。”

“使得的。”

劉喜擺了擺手，他好以整暇地看著造儲坊大大小小太監們給顧文君行禮，變相也是給他行禮，本來就是低于他的下階太監，劉喜理直氣壯地了。

“顧公子是陛下請進宮的貴客，不僅寫了一本名震京城的《西廂記》，深得太后的心，而且還為太后問診看病，治理有功。一個皇家貴客的待遇還是應當有的。”

這是把顧文君說的那些半真半假的話，都給串起來了。

劉喜耍了心眼，一邊用太后娘娘給顧文君造勢，一邊暗暗拉遠了陛下和顧文君的關系，肅清緋聞。

不是在傳，顧文君到底什麼份，到底該怎麼對待顧文君麼。

現在就告訴全皇宮的人，到底該怎麼對待“顧公子”！

“劉公公你……”

顧文君聽得驚疑不定，劉喜卻轉頭來笑：“這都是陛下的意思。”

笑完，劉喜就變了臉。

他斜眼掃了那群造儲坊的太監，冷笑一聲：“陛下的圣旨你們都接到了，開始吧。”

“是！”

先是第一個太監雙手抬上，奉上高高一疊的玉盒，看盒子的盒面材質，晶瑩剔，是極好的金玉。

然后又有接連不斷的太監呈上禮。

一個接一個唱喏道：“這是百金一兩的雪銀云茶！造儲坊獻禮贈顧公子！”

“這是今年才上貢的金葉松蘿，千金難求！只有這，才配得上顧公子。”

“外邦進貢的烏龍竹桃，三年只產十畝，這個時節飲泡是最適宜的，請顧公子笑納！”

“君山片針……”

全是最名貴的茶。

“這是！”

顧文君的心念一，就算沒聽到陛下的旨意，也已經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陛下了造儲坊來向賠禮道歉了。

哪怕這造儲坊，只是有一兩個太監被王長貴暗中收買罷了，陛下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

連送到顧文君屋里的茶，都弄不好，當然也算得造儲坊的疏忽過失！蕭允煜都將季貴妃親自教訓了一通，又怎麼會忘掉這橫在中間的造儲坊。

可威之下，造儲坊又怎麼敢再怠慢顧文君。

于是一口氣把全部的頂級茶葉，全都給顧文君送來了。

劉喜終于了幾分滿意，“算你們造儲坊有眼。”

而滌桃那傻宮，都快高興得蹦起來，滿心都在顧公子歡喜，全忘了自己的傷。

只有顧文君神微凝，并無喜。這樣一來，這規格待遇都比得上陛下本尊了，又哪里是顧文君用得了的。

顧文君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不是不喜歡，陛下事事為出頭，都為著想。

只是——又何德何能呢？

舊的緋聞下去，新的議論還是會傳揚開的。

區區一個地方郡縣的解元在宮中了皇帝如此重，到底是為什麼,又憑什麼！

恐怕這次將會引起的，就不止是后宮嬪妃們的羨嫉，或者，還會有朝堂上大臣們的猜忌。

一想到，顧文君便心下一陣嘆，又起了新的憂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