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紅衩好醜

戴四海說：“大你快兩歲，哥哥。”

梁曼秋：“哥哥。”

戴柯問：“阿蓮兒？”

阿蓮：“我怎麽可能把兒養得這樣面黃瘦。”

用自己的方形不鏽鋼飯盒盛了飯菜，出去跟隔壁看涼茶攤的中年婦吹水，老公也剛好送飯來了。

桌面擺了三副碗筷，其中一副是一次泡沫快餐盒和筷子，梁曼秋一下子就知道是給的。

戴四海往快餐盒盛了飯菜，米飯和炒包菜上臥著幾塊豉油，遞給：“這是你的，吃吧。”

父子倆也是一人端一個不鏽鋼飯盆，飯菜沒有分裝，比起一家人吃晚飯更像各自填飽肚子。

戴柯端了他那份就湊電視機前看奧運會的重播，廣告時間才記起多了條“細狗”。

戴柯問：“是誰？”

戴四海：“山尾村立華叔的兒，以前來過一兩次，記得嗎？”

戴柯朋友奇多，每天呼朋喚友晚到三更四鼓才願意回家，哪裏記得。

戴柯問：“上小學了嗎？”

戴四海跟埋頭狂吃的梁曼秋說：“哥哥問你上幾年級了？”

梁曼秋才擡起半張臉，襯得眼睛又大又鼓，“準備五年級。”

戴柯：“只比我低一個年級，開什麽玩笑？！”

梁曼秋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狼吞虎咽，連骨也嘎咂嘎咂嚼碎吞了。戴柯吃膩了的餐食在眼裏像山珍海味，不能浪費一丁點。

戴柯看呆了，“連骨頭都吃，真是細狗……”

戴四海說：“骨頭不用吃，吐桌上一會扔了。”

梁曼秋已經吃得骨頭渣渣都沒剩，正一粒一粒地夾粘在餐盒壁的飯粒，筷子尖把泡沫材料出一點點淺孔。

戴四海照常跟戴柯叮囑，“吃完洗自己的飯盆，把快餐盆也洗了。”

梁曼秋說：“阿伯，我來洗吧。”

戴柯樂道：“說洗。”

“今晚你洗，”戴四海先代戴柯，再跟梁曼秋吩咐，“飯盒筷子扔垃圾桶，你跟我出去辦點事。”

戴柯好奇：“去哪啊老爸？”

戴四海：“不關你事，記得洗碗。”

梁曼秋收拾好自己的餐位，默默背起書包，阿伯大概要把遣返山尾村了。

戴四海卻說：“書包放這不用拿，一會還要回來。”

梁曼秋又卸了書包，一頭霧水爬上了戴四海的托車後座。

戴柯追出門口問：“老爸，你們多久回來？”

戴四海：“很快，洗完東西就拖地，別整天看電視。”

戴柯才不應他。

戴四海到了門口，又跟阿蓮吩咐，一會讓收拾幹淨鵝子就可以收工了，剩下的工序由他回來後做。

阿蓮多問一句：“海哥，有什麽急事？”

戴四海說：“回頭再跟你講。”

托車載著一大一小在大街小巷疾馳，比鄉下燥熱的夏風呼呼吹過，像蒙上一層不風的。

十來分鐘後，他們停在一座醫院前。

梁曼秋不知道戴四海帶來做什麽，只能亦步亦趨跟著，醫院比鎮上衛生所大，走道和科室錯綜複雜，怕跟丟了。

梁曼秋跟著戴四海進了一個醫生的診室，了肩膀，看著更瘦小。

怯怯地問：“阿伯，要打針嗎？”

“不打，”戴四海坐到桌邊，跟醫生說，“我想給做一個檢，一套下來要多錢？”

醫生上下打量梁曼秋：“有哪裏不舒服嗎，怎麽想著做檢？”

戴四海跟梁曼秋說：“妹妹，你出走廊椅子坐著等我，不要跑，知道嗎？”

梁曼秋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坐到最靠門的條椅上。

戴四海稍低聲，說：“醫生，老豆吸的，我想查有沒有什麽傳染病。”

醫生恍然，也配合降低一點分貝，“爸爸吸毒，你擔心有傳染病？”

戴四海：“是啊，我做餐飲的，對這些要求比較高，就怕有點什麽。老豆現在把扔給我不管了，要跟我們通吃同住，我還有一個差不多大的兒子，我不能不考慮多一點啊。”

醫生：“明白。那爸爸有沒有傳染病？”

戴四海：“他說沒有，鬼信他。仔說的話還能信麽？”

醫生無奈一笑：“那個妹妹多大了？”

戴四海：“十歲。”

醫生：“十歲？我以為六七歲，太瘦了……”

梁曼秋剛好悄悄探出半張臉，挨著門框看，撞見戴四海的眼神又回去了。

戴四海：“是啊，造孽啊，老豆也吸了差不多十年，老娘也跑了。”

醫生：“十歲應該上四五年級吧，在哪上的學？”

戴四海說了梁曼秋老家小學。

醫生：“爸吸毒的話，最擔心就是艾滋乙肝這些，如果在公立小學讀了那麽久，應該沒大問題，不然家長早投訴了，對吧？”

戴四海一想也是，還是說就想花錢買個放心。

于是醫生刷刷給他寫單按照從業健康檢的標準開檢查，驗尿，兩個多小時折騰下來，梁曼秋沒有傳染病，就是營養不良，有點貧。

戴四海心裏一塊大石終于落地，今晚可以睡個安穩覺。

戴四海帶梁曼秋回到檔口，阿蓮竟然還沒走，說大晚上留一個小孩看鋪不太放心。

戴四海謝過阿蓮，多虧在，剩下給鵝子填肚料、針、打氣、澆脆皮水和掛風幹房裏等工序就快多了。他也放心使喚梁曼秋，兩大兩小速戰速決收拾完衛生收工。

戴四海的通工只有一輛托，平常父子倆坐還舒適，如今多了梁曼秋，細狗再細也要占一個座位。戴柯快坐到貨架，屁硌疼，還要背著梁曼秋的破書包。

戴柯道：“我快沒地方坐了。”

梁曼秋當夾心餅幹的心，也不好，前面是油煙味，後面是汗臭，長大以後才懂得一個形容：熱烘烘的臭男人。

戴四海還沒意識到飛狗跳的生活即將開始，踩響油門，“十多分鐘就到了。”

戴柯問了一句廢話，“今晚要住我們家？”

阿蓮跟老鄉合租在附近的農民房，一個人走路回去。以往九點多收工，今晚耽誤了兩個鐘，已經十一點過了。戴四海過意不去，載著兩個孩子護送到巷子口，開大燈照進了樓才離開。

跟梁曼秋在山尾村看到的獨門獨院不同，戴柯的家是一套兩居室商品房，父子倆一人一間臥室。戴柯房間擺了一張木架床，他睡下鋪，上鋪平時放雜，來親戚時清空住人。

戴四海直接發令，“大D，上鋪東西搬走給妹妹住。”

戴柯：“要住幾天？”

戴四海：“住到暑假結束。”

“那麽久！”戴柯拎著球領口扇風，不樂意寫在臉上，“爸媽呢，怎麽就一個人住我們家？”

“去收拾東西，問那麽多幹什麽。”戴四海又指揮梁曼秋，“妹妹先去沖涼，把頭好好洗洗，多天了……”

戴四海把梁曼秋帶進唯一的衛生間，教開熱水的冷熱檔，哪瓶是洗發水和沐浴，髒服和幹淨的服分別放哪裏，然後強調用衛生間要鎖門，看到關門的房間先敲門，有人允許才能進。

梁曼秋抱著自己的服關門沖涼。

戴四海趁空找戴柯說：“大D，你貴重的東西收起來鎖好，別丟了又來找老子。”

逢年過節親戚帶小孩做客，戴柯的玩要不卻缺零件，要不幹脆失蹤，損失慘重。

戴柯：“為什麽要住那麽久？”

戴四海：“多一個人跟你玩不好嗎？”

戴柯：“又不是男生。”

戴四海：“金玲不是生？”

戴柯：“豬玲跟男的差不多。”

金玲跟戴柯同班，“戴柯幫”裏唯一的生，留短發，格大大咧咧，乍一看就像男孩子。因父母在菜市場賣豬，得花名“豬玲”。

戴柯原來也燒鵝戴，後來費了一番口舌和力確定“江湖地位”，甩掉舊花名，搖變大D。D來自戴柯拼音首字母DK，總不能大K，K在粵語裏是屎。

戴四海也說了一句廢話：“跟妹妹好好相，不要打架。”

梁曼秋沖涼出來，衛生間沒有梳子，一頭細發黃的頭發糟糟蓋住臉，擋住視線。

一進戴柯的房間，本就局促的臥室顯得更為擁，一不留神，腳下絆到東西，咚地悶響，梁曼秋對窗戶拜了一個早年。

坐床沿的戴柯懶懶地收回長，居高臨下看著，像一頭捍衛領土完整的獅子。

隔壁傳來戴四海的聲音：“搞什麽東西那麽大聲？”

戴柯冷冷道：“椅子倒了。”

梁曼秋很快明白過來，這個哥哥也不喜歡，像山尾村的大一部分孩子一樣。

默不作聲爬起來，了磕紅的膝蓋，把本來要借梳子的話咽進肚子。

梁曼秋走到立扇前吹頭發，戴柯又說擋他風了，橫豎看這個鳩占鵲巢的妹妹不順眼。

頭發吹了半幹，梁曼秋爬到上鋪，頭枕著爬梯口，長發垂下去晾幹最後一點水份。

下鋪的戴柯捧著游戲機低頭完了一會俄羅斯方塊，不小心擡頭，嚇了一大跳。

發飄散，游游，跟貞子似的。

戴柯後背激出一涼汗，“你裝鬼嚇人啊細狗！”

梁曼秋翻趴著護欄，垂下半張臉瞅他一眼，影裏的小臉大眼越發瘆人。

戴柯跳起來，直接把的腦袋按回床裏，“以後不許放頭發下來！”

梁曼秋跪坐在上鋪，骨節分明的小手著發頂，一臉迷茫看著他。

戴柯：“沒聽清嗎？啞不會說話？”

“以後不許放頭發下來。”梁曼秋細聲細氣，仿佛戴柯剛才多用點力就能把弄沒了。

突然服，戴柯倒沒了脾氣，扔了游戲機找服去沖涼。

梁曼秋太瘦了，穿著背心，像一只套了一口破布袋的猴子坐在爬梯口，踩著最高一節踏板，等到戴柯沖完涼出來。

“哥哥。”

梁曼秋忽然開口，陌生的稱呼，陌生的聲音，聽得戴柯有點恍惚。

他不自在擡頭，“幹什麽？”

梁曼秋：“你書架上的書，我可以借來看一看嗎，看完我會放回去。”

戴柯：“看吧。”

梁曼秋反手抓著梯子飛一樣下來，看來是燒鹵給了的勁頭，看著瘦小，還靈活。

戴柯書架上大多是漫畫，要不就是老師要求訂購，實際沒翻過幾次的各類中小學生版名著。

梁曼秋了一本《格林話》又爬上床，挨牆壁坐著，支起膝蓋當書架。

戴柯忽然想到《賣火柴的小孩》，但好像屬于安徒生話？

他還是玩他的游戲機。

當晚戴四海給次臥點了蚊香，上鋪床尾放了一臺小風扇，梁曼秋度過了十天以來最安穩的一個晚上。

燒鵝的準備工作從每天早上開始，戴四海一早起來留了兩份早飯，又叮囑半睡半醒的戴柯，出去玩一定要帶好手表和妹妹，按時間回檔口吃飯。

戴柯很快發現多一個妹妹的好，早餐碗不用自己洗，地板不用自己拖，洗機教會就可以袖手旁觀。

梁曼秋沒力氣提起整桶服往洗機裏倒，只能幾件幾件地扔，深系的服不小心掉下一條鮮豔的四角衩，從大小判斷應該屬于戴柯的本命年紅。

咦，紅衩好醜。

梁曼秋嫌棄地拎起小小的一角，丟進洗機，啪地一下蓋上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