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蘇家商隊歇息了半宿不敢耽擱,天蒙蒙亮時,收拾東西繼續啓程。
這一路,為掩蔽行蹤,商隊多以山道為主。如此一來,注定行得艱難,就連經常在外走的蘇嫻都有些吃不消。
午時,一行人在山坳湖邊就地停下,商隊裏的小廝們開始架鍋子做飯。
路上的吃食很簡單,什麽容易就煮什麽,且什麽容易吃飽就煮什麽。在商隊的馬車後面,有幾輛拉面食和地瓜的車,鍋子架好,把水煮沸,再將凍得幹的面餅和切好的地瓜放鍋中一起燉。待煮好了,一人分一碗算是今日的午膳了。
蘇嫻和蘇泠也分得一碗。蘇嫻這兩年已然習慣這般況,倒是蘇泠,喝了兩口後停下來。
“三妹,”見此,蘇嫻問:“你還撐得住嗎?”
蘇泠從未吃過這麽難吃的東西,裏頭除了油和鹽,幾乎沒任何調料。而且面餅已經煮了糊糊,再配上幾塊煮爛的地瓜,瞧著實在沒食。
這一路都是這麽吃過來的,令想吐。
聞言,蘇泠深吸口氣:“還能,大姐放心吧。”
拿起勺子,蹙眉一口一口將東西吃完。末了,笑道:“這一路雖辛苦,卻也不全然無收獲。”
“送糧的這兩天,令我見識了山河瑰麗。”說:“湖泊雪山,草原藍天,楊樹林裏溫順的綿和樸實牧人,還有戈壁山谷裏純淨的河流......”
“這是我從未曾見過的,令我驚喜,也令我滿足。每當我覺得腳下的路艱難時,擡眼看看路邊的風景便一點也不覺得累了。”
蘇嫻也笑,又聽繼續道:“我突然覺得生活就該這樣,不能只低頭看腳下的路,其實頭頂還有廣闊的天。”
“曾幾何時,與那人的糾纏一度令我郁郁寡歡。我憎恨他,憎恨這個世道,更憎恨不公的人生。可現在想想,我彼時實在狹隘,居然就這麽認命了。然而世界之大還有更多選擇,前路不通,換一條道風景更。”
蘇嫻靜靜聽說,突然間,察覺蘇泠似乎變了個模樣。
雖然還是那副清冷的神,可面容舒展,那些常年縈繞在眉頭的愁緒不知何時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明清爽的笑容。
“你能這樣想我很高興。”蘇嫻說:“我曾經那個活潑可的三妹又回來了,我真的高興。”
蘇泠揚,繼續低頭喝粥。
頃,說:“待燕山府的戰事結束,我就回東京城。逃避不是辦法,我總該面且堂堂正正地去面對它。”
“好。”蘇嫻說:“我陪你一起,還有你二姐,小妹也都會陪你。”
“嗯。”蘇泠點頭。
遼軍軍營。
耶律泓剛從戰場下來滿臉疲憊,上的盔甲沾了也還沒來得及洗。
他沉著臉一路穿過跟他同樣疲憊的士兵,在進帥帳前,突然轉。
目之,是他率領的遼軍,可這些人經平洲這一戰傷的傷,死的死。
開戰以來,他從易州一路退到平洲,原本是打算在此拖住襄王并保留自己的主力實力。好在襄王糧草消耗所剩不多時,再出擊一舉殲滅。
孰料,他千辛萬苦打好的算盤,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耶律泓定定地看了會,一雙漆眸寒涼淩厲。
“楊統領人呢?回來了嗎?”他問。
“殿下,”跟著部將忐忑道:“還......還未回。”
耶律泓沉眉:“幾只運糧的軍隊而已,本帥派給他的是我遼國最銳的騎兵,居然要攔截這麽久嗎?”
那部下冷汗涔涔,不敢接話。
楊統領帶人去堵截大宋糧草,然而去了兩天也沒回來,也不知現在是個什麽況。
就在他暗暗苦之際,一個士兵踉踉蹌蹌跑來:“大帥!楊統領回來了!”
楊統領灰塵撲撲地回來了。
怎麽說呢?
他有點委屈。為了堵截大宋糧軍,他已經連著兩日不曾闔眼,眼周圍都熬出了兩個大黑眼圈。
一進帥帳,他撲通跪下。
臉上的表跟死了爹娘死的,決然又悲傷:“殿下!您砍了屬下的腦袋吧。”
耶律泓一聽,額邊青筋頻跳,預不好。
果然,楊統領接著說:“大宋糧軍沒能劫住。”
嘶——
賬其他人倒口涼氣。
居然沒劫住?
那可是整整一萬銳啊,糧草軍而已,與戰場殺敵的銳比起來實在不夠看。尤其這支銳騎兵還是耶律泓親手訓練出來的,經百戰堪當以一敵十。可就在這樣的條件下,楊統領居然沒能順利完任務。
衆人暗暗覷了覷上首臉難看的耶律泓,皆替楊統領把冷汗。
耶律泓問:“沒劫住是何意?我給你一萬銳,區區六支糧軍都沒能攔下?”
“不是。”楊統領委屈說:“六支糧軍都劫下了,只是這六支糧軍運的不是糧,而是沙。”
此話一出,賬衆人頓時竊竊私語起來。
“怎麽回事?不運糧只運沙?”
“難道燕山府沒給平洲運糧?”
“有可能只是虛張聲勢轉移我軍注意力。”
“但若是暗渡陳倉呢?”
“依你之意,難道還有第七支糧軍?”
楊統領聽了,立馬道:“不可能還有第七支,我原先也是這麽想的,派人四探查大宋糧軍的蹤跡。他們運送十五萬石糧可不是小數目,如此龐大的隊伍絕不可能躲過我的偵查。”
“這......”如此一聽,衆人面面相覷,搞不懂是個什麽況了。
耶律泓面沉如水,盯著地面沒說話。
過了會,他篤定道:“絕對還有另一支糧隊!”
他說:“本帥派人打探過,襄王的軍營糧草已不多,只夠維持三日。若沒有糧續命,他必輸無疑。”
所以,燕山府不可能不給平洲送糧。
思忖了會,他吩咐:“去查商隊!尤其是運糧的商隊!”
“商隊?”楊統領細細一想,頓時恍然:“蘇氏狡猾,說不定利用商隊運糧。原來如此!屬下這就去!”
此前蘇綰從王廷逃走時,耶律泓怎麽也查不到,後來還是聽說王廷來了支渤泥國商隊,這才明白過來。
渤泥國王子百裏言玉是蘇家婿,蘇綰利用渤泥國商隊逃走著實走了步好棋。可當他想明白時晚了,蘇綰已經逃回了燕山府。
如今運糧援平洲,以的狡詐,定然不會讓軍隊運糧傻傻等他去劫,而是再次用商隊遮掩。府糧隊在明以作障眼法,商隊運糧在暗神不知鬼不覺。
想到此,耶律泓咬牙切齒。
他堂堂遼國大王子,二十萬大軍統帥,居然被個人給耍了!
“不愧是蘇氏!”
須臾,耶律泓低笑起來。
這般聰明,不能為他耶律泓所用實在不甘!
這天傍晚,百裏言玉吩咐商隊原地歇息。
“王子,”屬下道:“咱們已經走了大半路程,明天就能到平洲,今晚是否在此歇一宿?”
渤泥商隊已經連續趕了兩天路,腳程遠比蘇家商隊快,按照這速度,幾乎用不到三日就能到達平洲。
只是,趕了兩日著實辛苦,反正都快到平洲了,歇一歇無妨。
大胡子是這麽想的。
百裏言玉坐在火堆旁,捧著腦袋發呆,過了會才道:“不停,命所有人歇一個時辰,我們繼續走。”
大胡子問:“王子為何趕這麽急,歇一宿,明日送到也不延誤大宋戰事。”
“當然急。”百裏言玉道:“送完糧,我得趕回燕山府,我家阿瑛該想我了。”
猝不及防被喂了口狗糧,大胡子無語地走了。
他邊走邊高喊:“王子有令,原地歇息一個時辰繼續趕路。”
“是。”商隊的人聽到陸續應聲。
大胡子繼續往隊伍最末走,然而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下來。
遠,漆黑的山嵐,約有火移。
他還以為自己看花了,了眼睛仔細看。隨後見火像是從某鑽出來,蜿蜒一條長龍,長龍緩緩爬行,正朝著他們的方向而來。
“不好!遼軍來了!”大胡子趕忙跑回去。
“王子!遼軍來了!遼軍來了!”
他一路跑一路喊,商隊所有人戒備起來。
百裏言玉也站起:“遼軍在何?”
大胡子指著北邊:“我看見許多火把,他們沿著山路過來,離我們估計二十裏。”
這裏是平洲與遼國邊界,往北是遼國,往西是平洲。從北邊來的,那必定是遼國軍隊無疑。
百裏言玉驚訝,看來耶律泓還是發現了他們。
這就有點棘手了!
他飛快忖了忖,說:“我們不必,你帶人先把糧藏起來,剩下的隨我留在這掩護。”
“王子這樣做很冒險,還是屬下留在這掩護吧。”
“廢話這麽多!快去辦!”
大胡子正:“是。”
當即,渤泥商隊一分二。一隊黑運糧往南邊的山坳去,一隊留在這拖住遼軍。
所幸這些渤泥商人多年游走于各國,走南闖北早練就了一功夫,他們是商隊,遇到危機時也可作軍隊。
曾在津縣時,貨在海上被高家四爺劫走,這些人便跟兵們打鬥過。可見其平日遇到的危機不,應對這樣的狀況十分迅速,沒過一會,人就空了大半,糧車也不見蹤影。
下屬問:“王子,咱們要抵多久?”
“不用真的抵。”百裏言玉說:“主要目的是拖延時間好讓他們藏糧,待糧藏好,我們立即撤。”
他從懷裏掏出輿圖。
不得不慨蘇綰有先見之明,從蘇泠那要了份平洲輿圖來。他仔細看了看當下地形,然後道:“屆時我們往西邊撤,西邊駐紮襄王的軍隊,遼軍定不敢追。”
“王子真是太聰明了!”下屬佩服道。
百裏言玉滿意收獲一記馬屁。
這廂,楊統領領著騎兵沒過多久就追到了地方,然而到了之後,發現這些渤泥商人不不慢地收帳篷。
他心中莫名咯噔了下。
以他此前堵截六支糧隊的經驗,總覺得這次也不大順利。
他派人將渤泥商人圍住,揚聲問:“你們運的糧在何?”
百裏言玉披著件墨綠大氅,大氅上是孔雀并金線繡花。繡花致華麗,被火把照得閃閃發亮。
他耀眼又包地站在前頭:“你們來晚了,糧已經被送到平洲了。”
楊統領瞇眼:“你騙得了誰?從燕山府到平洲最快也要三日腳程,如今還未到三日,糧不可能送到平洲。”
“那是你算的腳程。”百裏言玉說:“我渤泥商人這些年運過各樣的貨,無論海運還是陸路,皆有自己的運送法子。你們要三天,而我們渤泥商隊只需一半。”
“什麽法子?”
“我憑什麽告訴你?”百裏言玉轉,懶懶吩咐其他人:“收拾東西,我們回去。”
見他此時不急不慌,像是真的將糧送去了平洲,楊統領沒底。
若糧食真到了平洲,那他的任務可就失敗了。
這時,下屬部將問:“楊統領,這些渤泥商人要不要殺?”
楊統領氣得臉黑。
糧食都送走了,殺了有何用?況且渤泥國商人對遼國頗是重要,至他們每年給遼國帶去許多厚的財帛。
可他大老遠跑來堵截,就這麽回去不好差。
那就意思意思殺一下吧。
這邊,蘇家商隊在行了兩日後,停在山野溪流旁。
這會兒,蘇泠蹲在一塊石頭上,將帕子浸水中,正在洗臉。
溪水冰涼,沒一會,的手凍得通紅。可蘇泠毫不在意,作利索地擰帕子,臉。
“已經到平洲地界了。”蘇嫻蹲在上游取水,邊說:“再走半日就是一座小鎮,今晚在那歇息一宿,明日進平洲城。”
“好。”蘇泠繼續浸水擰帕子。
“到了平洲我們也不必急著趕回去,”蘇嫻又道:“走了一路你辛苦了,在平洲先養養神,過兩日再回。”
聽到這,蘇泠好笑:“養神是假,大姐想見另一人是真吧?”
蘇嫻和祁淵的事現在不是,蘇家姐妹都知道了。這會兒被蘇泠打趣,蘇嫻也不臉紅,仍舊淡定地舀水壺中。
“我自然是要見他的。”說。
此前祁淵傷,蘇嫻惦記他的傷勢,得親眼看過才放心。再說了,即便不見,祁淵得知到了平洲也會來見。
“但我的確不忍你勞累。”蘇嫻說:“你一個金枝玉葉的閨閣小姐,這般奔波在荒野寒冬裏,我看著怪心疼。幸好父親母親看不見,不然依母親的子該哭了。”
轉頭瞥了眼蘇泠凍得通紅的手,那原本該是白皙細作畫的手,卻被凍得紅腫發紫,皮裂。
昨日蘇泠用熱水洗漱時,被熱水一泡,疼得直飚眼淚。索也不敢用熱水了,起居洗漱全用冷水。
用冷水雖不疼了,可手上的凍傷越發嚴重起來。這般瞧著,蘇嫻心疼得不行。
這哪是一個千金小姐過的日子?的三妹,就該是東京城人人追捧的丹青才,就該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貴才好。
蘇泠聽了不以為意,甩了甩漉漉的手後,起:“我先去馬車上等你。”
過石頭走向岸邊,然而還沒走幾步,就聽得一陣。
有人大喊:“遼軍來了!遼軍來了!”
燕山府,蘇綰收到兩支商隊被遼軍堵截的消息,暗暗擔憂,尤其是大姐和三姐。
蘇嫻和蘇泠本就是兩個弱子,平日走商隊若遇賊匪倒還有鏢局的人護衛。
可如今應對的是遼軍,而且還是耶律泓的銳騎兵。蘇家商隊手無寸鐵,常年雇傭的鏢師肯定不是遼軍的對手。
若耶律泓真的將蘇家商隊截住,只能做最壞的打算——希耶律泓看在對他還有用的份上,沒下手殺大姐和三姐。
是以,蘇綰寫了封信,這信是給耶律泓的。
靜坐在書房裏,憂愁地盯著信封,但願用不上這信才好。
蘇嫻蘇泠運糧不順,而蘇綰這也同樣危機重重。
燕山府的糧們久久不見莊涿出現,已經猜到莊涿遇到了麻煩,而始作俑者非蘇綰不作他想。
畢竟兩日前,蘇綰堂而皇之拿著莊涿的調糧令牌和文書哄騙了大家。
“陸夫人為何這麽做?若不給個信服的理由,休怪我等不顧陸大人的面。”
從今日上午開始,府上陸陸續續來人,都是來質問蘇綰的。
這會兒,堂中坐著的已經是第三波。
蘇綰疲憊,卻不得不打起神應對:“我已經給諸位大人解釋過,我是陸安荀所托,至于個中原因不便細說。若你們想知道,何不等陸安荀回來後問他?”
一人嗤笑道:“陸夫人好一張能說會道的,事事拿陸大人我們,可堂堂燕山府糧莊大人,難不也是陸大人指使你將人關起來的?”
蘇綰面無表:“正是。”
“你胡說!”那人起,厲聲道:“分明是你另有謀!”
他對在座的其他糧道:“我此前聽說陸夫人曾被遼國人擄走,可不過半月又安然無恙回來了。然而回來沒兩天卻將莊大人控制,還擅自開糧倉運糧。糧食說是運往平洲,可我等并沒看見,誰知道是運去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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